“……没有哦。”我明媚地笑着。
影山还想说些什么,我以左手食指抵住他微微冰凉的唇,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没有。”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博林,午休的时间到了,你——”
小野先生在看到我之后顿住了,镜片闪过一瞬的光,他小声提醒我道:“注意表情。”刚刚下场,很容易被人误会成对工作有怨言。
我用宽大的和服袖子遮住脸,松了松自己僵硬的脸部肌肉,“……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你的午饭我放在美羽那儿了。”
“是,谢谢。”
午休时间一到,工作人员大多聚在一起边吃边聊。我继续以笑脸示人,穿过大半个片场,终于在关上洗手间的门之后,卸掉上扬的嘴角,撑着洗手池幽长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我安慰道。只是有点累而已,绝不是破防。
洗手间的灯光惨白,光源从头顶落下,打在精致的妆容上有种异样的感觉。镜子里的人看上去格外陌生,我对那个博林安说:“……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困在他身上。”
你要像离开初三那年的中总体一样,离开名为及川彻的梦魇。
沉默良久,镜子里的人再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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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我又去外面放了会儿风,才慢慢悠悠地转回了造型组的屋子。
娜娜已经在收拾桌子了,美羽手拿湿巾,说:“小安,你去哪儿了?我们俩都吃完了。”
“不好意思,棚里有点闷,所以我出去透了透气。”
“第一次进组不适应,以后就会习惯了。”美羽拍了拍我的肩,“下次还是先吃饭吧,吃完再去转,也正好消消食。”
“我和美羽正要去呢,听说隔壁组在拍特摄~”娜娜拎着垃圾袋往外走,“小安要不要一起去?我们等你。”
“不用啦,我吃完饭想眯一会儿。”我苦笑着,“上午NG了好多次,我体力见底了。”
“那你和飞雄在这儿歇着吧,我们走啦。”
“拜拜。”
笑着送别她们,我转身进了里屋。影山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两套未开封的午餐。
“啊嘞,小飞雄你还没吃呢?”我单手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
要知道影山吃饭的画风约等于再晚吃两分钟就要饿死的程度,每次聚餐我都得盯着他,噎住了赶紧给他递水。剧组的盒饭看着还挺丰盛的,怎么一口没动。
听见我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又惹学姐不高兴了吗?”
我正专注于以单手和盒盖搏斗——该死的热涨效应,怎么吸得那么紧。便随口回答道:“没有啊。”
“可是刚刚……”
服了,我一只手打不开。
“第一,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刚才有点累。吓到你了,我道歉。”
俗话说方法总比困难多。我把饭盒往影山的方向推了推,点了点盖子,示意他帮我打开。
“第二,没有“又”这个字,小飞雄从没让我不高兴过。”
盖子到影山手里变得无比听话,感觉他也没怎么用力,啪嗒一声就开了。果然人长两只手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放弃撕开餐具的包装,同样递给他。
……只是他好像会错了意,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西蓝花,从善如流地送到我嘴边。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他还没明白,反问我一句:“学姐不吃西蓝花吗?挑食?”
小时候因为挑食的毛病,被种了一辈子地的外公狠狠教训过,有这种PTSD的我最听不得这话,一口咬掉他筷子上的西蓝花。
我一边嚼一边想:天才二传手影山飞雄,用他尊贵的手,亲自夹菜,鄙人!何德何能!
而且不是有勺子嘛!我在学校都是左手用勺子或者叉子吃的,总不能麻烦小百合或天童一直喂我吧——天童说他完全没问题的事单说。
我咽下西蓝花,刚要张口,影山又夹来一片胡萝卜,还用“难不成你挑食?”的眼神看着我,我吃掉这个,紧接着又送来青椒、洋葱……
“给我等等。”逮到一个间隙,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竟挑这些喂,你也太过分了吧!”
“爷爷说不能挑食……”
“我没挑食!”虽然确实不喜欢吃吧,但重点是,“你不用喂我的啊,小飞雄,我自己可以吃。”
“……哎?”影山惊诧地蹦出一个音节。
“你哎什么哎。”呆萌的初三学弟实在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用左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我还长着一只没骨折的手呢。”
我拿起勺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崴了一勺肥牛加米饭,哇啊真香,再吃一口。
“对不起!我没想到……失礼了!”
“行啦,先吃饭吧。”我推给他另一份午饭,“下午你不也要贡献一下的吗?手模君。”
影山没有再拆餐具,而是用刚刚喂过我的筷子继续吃。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快吃完了,我抿着嘴想了想,决定将这个令人尴尬的秘密带进坟墓。
午饭过后,熟知我喜好的影山打开一听冰凉的可乐递给我,又去主动收拾桌子上的空饭盒。我悠哉地窝在沙发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话说,小飞雄不是第一次来探班吧?”感觉片场的人都知道他是美羽姐的弟弟,喊他小帅哥什么的。
“嗯,姐姐做造型师之后来过几次。”
“那就是我的“前辈”喽?”我摇晃着可乐,忽然天童觉附体,成了心地想逗逗小孩,便夹着嗓子喊他,“呐啊~飞.雄.学.长?”
看见影山的身形像被雷劈过一样僵硬,我心情大好地笑出了声。
“安学姐……”
“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原来天童的爱好这么有意思的吗?等周一上学找白布他们试试。
“那个,学姐为什么来做模特了?”他问。
“这个嘛……”我犹豫了几秒,最后对他全盘托出,“我家的生意最近有点惨淡,所以我想,要是我能在宫城县小范围的出名,说不定能给博林汤带点流量。”
关于博林汤的话题一旦打开,我就有点滔滔不绝,同他说起在我五六岁,也就是博林汤生意最好的时候,每天能看到的景象。
没有特别豪华的装修,池子也不算多,比起汤泉更像是大众浴场。每个工作人员都是我认识的叔叔阿姨,每位顾客都是和家人们一起笑着来笑着走,从早到晚,热热闹闹。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好像是东京店筹划建设,宫城店重新装修,爷爷在这时因车祸去世,奶奶病急入院。父母忙得焦头烂额,不得已请了职业经理人来接管,一下从家庭作坊变成了株式会社。
“……好怀念啊。”我合上眼感慨。
影山静静地听我唠叨着,突然问:“博林汤的荞麦面,现在不卖了吗?”
“你说味增牛肉吗?应该还在菜单上呢吧?”
上高中,更确切地说是和牛岛订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店里。不过这道菜是人气top3,应该没被撤掉吧。
“不、不是它,是很久以前的冷面。”影山解释道,“小时候,爷爷即使是夏天也会带我和姐姐去博林汤,泡完热腾腾的温泉,再吃上一碗冷面……非常美味。”
“——啊!你说素水冷面啊,我也很喜欢!”我沾沾自喜地说,“它的口感和炒的荞麦面很不一样吧?哼哼,那个荞麦面可是特意从长野县进口的——”
奇怪,博林汤和那家面店的合作是从什么时候终止的?
“……学姐?”
好像也很久没有吃到长野的柿饼和野泽菜了——是爷爷去世的缘故吗?
“安学姐?”
神奈川的足柄茶呢?大分县的葡萄呢?
我思索着,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去趟长野。”
“呃,现在?”
“哎?啊,那倒不是。”我回过神,讪笑道,“我是说有有机会的,这不马上就到暑假了嘛!”
我顺势岔开话题,“对了对了,除了社团活动之外,你暑假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学习。”
“没有了吗?好可惜啊。”
“?我说了学习。”
“……那不是我幻听吗?”
“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你可是和学习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影山飞雄啊!!
“我这个暑假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影山说的坚定,但总感觉他愁眉苦脸的,显然还没明白日本人凭什么学英语。
“是要考白鸟泽?”联想到他之前说的话,我不由得坐直身体。当年我可是废寝忘食了三个月,才勉强擦着提档线考进去的。
“我这次小测,英语考了39,数学42,国语61。
“学姐。
“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我:……
我:嘶。
真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刁钻的问题。
“……加油吧。”我只能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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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简单一些的海报拍摄,基本都是我的个人照,只有最后一张需要和影山牵下手,代表少女终于和竹马君修成正果。
本以为是最容易过的一条,结果松平导演始终觉得光影打得不够好,没有朦胧的氛围感,和灯光师商讨了半天,也没得出个解决办法。
期间我和影山一直手牵手站着,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我还趁机研究了他的手相,并得出一个“你的生命线好长,可以活很久哦。”的结论。
“也就是说,我可以打很久的排球?”
“我觉得是你的话,八十岁还能做跳发吧。”
“好!”
与此同时,场外的美羽。
“我不行了,娜娜,救救我。”美羽倒在娜娜的怀里,“你听听,我弟弟要单身到八十岁了。”
“哎呀,你先别急,孩子还小嘛。”
自诩恋爱大师的娜娜笑眯眯地预言道:“放心吧,等他意识到这份感情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时,一定会超级精彩的。”
“意识得到吗?”
“就算不对他有信心,也对小安有点信心吧。”
“……可让小安意识到的那个人,还能是我弟弟吗?”
娜娜:……
娜娜:嘶。
怎么竟是刁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