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空阴云密布,厚重的乌云仿佛会随时破裂,倾泻出滂沱大雨。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湿气,树叶在狂风中摇曳,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似乎在为这阴沉的天气诉说无尽的哀愁。

    没有买伴手礼,更没有约研磨出来玩,我办完出院只给赤苇发了一条消息,便和妈妈匆匆离开东京,迅速返回宫城。回去的路上我一言未发,因为我知道多说无益,家中迎接我的无非又是一场自诩正确的审判。

    到家以后,父母先去书房商量,我不想一个人在房间待着,就在偌大空寂的别墅里走了几圈,最后站到书房门口,静静地望着窗外。

    几年前,他们通知我要和牛岛订婚的那天也是这种死天气——这种哪怕我破窗而逃,也飞不到哪儿去的死天气。

    过了不知多久,雨还没有要下的迹象,书房的门先开了。

    看到我在门口,妈妈并没有惊讶,她轻声说:“……进来吧。”

    屋内的气氛同今天的天气一样沉重。主座的父亲一脸严肃,坐到他身旁的妈妈虽然神色担忧,却回避视线,没有看我。我局促地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呆滞地盯着书桌上的花瓶,那些娇嫩的花瓣上积攒的露珠,像是提前为我流的眼泪。

    “安,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父母。”

    又开始了。我抬眼看向父亲。首先,他会给自己扣上一个高帽,然后他会说,

    “但你必须明白,社团活动远没有你的命重要,那飞来飞去的排球万一有个打中了你的头呢?”

    接着,他会贬低我。

    “反正你只是个经理,在排球部除了端茶倒水之外也没什么重要的职责,退不退出对团队来说都无所谓。说不定人家一群男生聚在一起,巴不得没有你这个女生在呢。”

    最后,他会降下审判。

    “明天去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教练提申请,下午的社活就别去了。哦对了,把你的宿舍也退了吧,以后放学准点回家,我会安排新的司机每天专职接送你。

    “安,你听明白了吗?”

    “……”

    “安?”

    我鼓起勇气,“可是……”

    “没有可是。”父亲严肃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继续敲打我的神经,“对我们做父母的来说,女儿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又很快被理智的光芒掩盖,“安子,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回去好好想想吧。”

    “是……”

    我低下头,转身迈出第一步。

    我,博林安,博林家唯一的女儿,绝不会做违背父母意愿的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大人眼中的乖乖女。

    第二步。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画画,无论去哪儿都要带着奶奶送我的小画板,一画画一天。宫双子想让我和他们一起玩,妈妈就跟我说女孩子只有跑跑跳跳才能长高,让我练起了田径。

    第三步。

    上了初中之后,田径部的训练变得非常辛苦,我抱怨归抱怨,还是在比赛中拿到了不错的名次。当我把这些奖项递给父亲,他说不错,可你都这么大了,成天疯跑像什么样子。第二天,我退了部。

    第四步。

    受岩泉的邀请,我加入了北川第一的男排部,那时博林汤的生意出了问题,父母忙于工作没空管我。现在想来,那真是我目前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我、岩泉和及川夏天啃冰棒,冬天吃肉包,那小小的便利店不知装载了我们多少豪言壮语。

    第五步。

    后来,父亲结识了宫城县的名门牛岛家,这是博林汤转型的开始。但与之相对的,当牛岛家提出想让我做儿媳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更不允许我拒绝。因为这样我才能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

    第六步,我在书房门口站定。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如果说过去的每一次放弃都是我意志不坚定的错,那么这一次——

    我想起天童的外套和濑见的笔记本。

    我想起我紧急联络的第一位是大平。

    我想起川西、白布、齐藤教练、鹫匠监督。

    我想起白鸟泽男子排球部的每一个人。

    ……

    我想起牛岛若利。

    内心深处的渴望与反抗不断冲撞着我理智的藩篱,我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仿佛那沉积在天空的乌云同样落在了我的心头。

    “……我不要。”

    我转身面向父母,即使重量压身,依旧挺直了腰杆,坚定地重复道:

    “我不要退出排球社。”

    父亲从未想过我会拒绝,诧异地看向我。

    “你们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只是一味地要求我服从、服从和服从,最后还要反过来指责我三分钟热度。”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声音大到简直要盖过我的音量,“我是不会退出的,除非白鸟泽排球部明天解散,否则我就算死了也要在墓碑上刻着我是他们的经理。”

    窗外,雷声滚滚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倾盆大雨。雨点敲打着窗玻璃,发出急促的响声。

    父亲微微皱眉,“父母是不会害你的,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哎,你以后会明白的。”

    “……为了我?好在哪里?”

    我觉得可笑。

    “我本可以不用端茶倒水的,我明明也可以做个运动员,在田径场上继续训练的!

    突如其来的翻旧账让父亲皱起了眉。

    “运动多吃天赋。你的第三名和那个第一名差了8秒2,8秒2在跑步上是什么概念?就算你继续训练,以后也跑不出什么成绩。”他似乎有些动摇,但仍然坚持,“与其让你在赛场上意识到自己与天才的悬殊差距,不如一开始就停下你的脚步。”

    “可我从没想过要跑出什么成绩,我仅仅是觉得跑步很快乐。”

    “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快乐只占人生的百分之一,人们更多的是在平庸地活着,粉饰太平地活着。安,我对你没什么要求,我和你妈妈只希望你能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比起乏味又漫长的人生,我宁愿开心但短暂地活。”真不敢相信,说到现在我竟然一滴眼泪没掉,甚至还上前两步,继续说,“虽然排球这项运动很少死人,而且医生对我脑子里的血管瘤评估良好。但我现在……心情好到哪怕死在这里也可以。”

    “闭嘴!你少拿这个来威胁我!”这句话踩到了父亲的雷区,他竖起眉毛,手掌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博林安!你别太过分!”

    我冷静地直勾勾地看着父亲。

    “……这应该是咱们第一次吵架吧,父亲。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你的决定,我不知道我可以用什么说服你,我甚至不知道你还在乎什么。我唯一能决定的东西,唯一的筹码,就是我自己。

    “爸爸,我以前从没怀疑过你爱不爱我。可我现在忍不住想,你爱的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父亲的身份?”

    “……”

    父亲疲惫得靠着椅背,指关节顶着跳疼的太阳穴,“人做事不要太冲动——算了,你刚出院,情绪不能太激动,先回屋休息吧,咱们改日再谈。”

    “我觉得,大部分人的人生本身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冲动改写的。”我神色漠然,“我知道您向妈妈表白的第三个月就求婚了,那时候您才大二,难道您就没有冲动吗?还是说您现在后悔您的冲动了?”

    我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每一句话都在空气中留下裂痕。被点到过往的父亲惊怒极了,他刚要开口,忽然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打断了我们的争吵。

    我们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言未发的妈妈站了起来。她还保持着手部张开的姿势,琉璃花瓶的碎片和花瓣一起散落在地上,瓶中的营养液浸湿了地毯,溢出一小片深色。

    妈妈看看父亲,又看看我,眼神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只有冷静和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够了。”她说。

    “妈、妈妈?” “美智子?”

    “抱歉啊,安子。妈妈之前一直没有出面。”她面向我,神色出奇得柔和。

    “因为你一直是个好乖好乖的宝宝,让妈妈误以为你还小,没有找到自己真心想做的事,还处在一个不断摸索,不断试错的阶段。

    “现在,妈妈已经完全领会到了你的决心。

    “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

    “妈妈……”与父亲的对峙并没有打倒我,反而她这几句简单的话说得我热泪盈眶。

    “美智子。”父亲一副不赞许的表情,“她要真被排球打到头呢?我不太了解排球,但我看过若利的发球,又猛又狠。”

    “……一般没有几个人能打成他那样。”我说。

    “我想牛岛君应该没有想谋杀未婚妻的打算,那孩子不是特别喜欢咱家安子吗?”妈妈也附和道。

    喜欢我知道,特别喜欢这个目前存疑。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

    “你爸这边我来解决。安子,出去的时候帮妈妈带下门,可以吗?”

    我哦了一声,乖乖地离开了。临走前,我听见妈妈说“其实我还挺后悔嫁给你的”和爸爸终于绷不住音的一句“什么!?”

    关上隔音非常好的书房的门,我背靠着门板慢慢滑落在地板。

    “好奇怪,怎么现在才哭呢……”

    我徒劳地用左手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一遍又一遍。

    但可以肯定的是。

    我摸出手机,点开Line。

    【To小百合:我明天要回学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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