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问还好，他一说李柔嘉只觉得悲从中来。

    上一次去浅水寺的路上，她阿娘还劝她好好保管淳于晦送的玉佩，让她多亲近亲近这位厉害的夫子，可如今物是人非，沈青容不在了，李良又回了漠城，也只有淳于晦还会教导她几句吧。

    “夫子，”她仰起头，心里全然将他看作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泪水浸透双眸，李柔嘉委屈兮兮地说道，“夫子，我没有阿娘了。”

    就像是流浪在外的小狗，忽然见到昔日主人。

    淳于晦的心蓦然一软，沈青容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在他那里还有些谜团未解开，不过这些当下都不便同李柔嘉说。

    他伸手，微冷的指腹轻轻为面前这小姑娘拭去泪水。

    “别难过了，你还有我。”他轻声安慰道。

    “呜呜呜，”李柔嘉将脸埋到他的肩膀上，抽抽噎噎哭个没完。

    素来爱洁的淳于晦只是静静站着，任由她发泄情绪。

    半月忍不住瞧了瞧自家公子的脸色，竟然在那张素来冷冰冰的脸上看到了隐约的……心疼。

    淳于晦将李柔嘉送回沈府。

    今日也是沈梦娇误打误撞，京兆府还没到，半路上先撞到了淳于府的马车，想到李柔嘉和淳于晦好像有些交情，便厚着脸皮求淳于晦帮忙。

    回了沈府，听到蔡进确实无事了，沈梦娇这才松口气。

    想起蔡进的怂样，李柔嘉忍不住说道，“……你这位蔡公子看过题目，就这样都没考中，可见是个真正的榆木脑袋，你还是别惦记这种人了。”

    “才没有呢，”沈梦娇反驳道，“我听阿爹说了，这次科举的主考官早就被几大世家买通了，除了那几位世家子弟和投靠他们的人以外，无论你考的多好，一律不中，所以即使拿到考题也没用。”

    竟还有这种事，看来这北梁的根子是已经烂到底了。

    翌日，沈府接到了淳于府的帖子，以淳于菱的名义邀李柔嘉这个表妹过去小住。

    淳于府这样的豪门大族相邀，沈府自然不好推却，况且淳于菱同李柔嘉确实有交情。

    林氏原先还为李柔嘉的日后亲事发愁，这沈青容故去，李良又不在，为她找夫婿的事情少不得落在沈府头上，若是李柔嘉能得淳于氏青眼，顶着淳于府表小姐的名头出嫁，那这婚事可就容易多了。

    所以乐得见李柔嘉攀上淳于府的关系，给她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怕她在淳于府露怯，特意给她打了两套新头面，又做了几身新衣裳。

    李柔嘉推辞不受，她如今正在丧期，也没心情拾缀自己。

    “傻丫头，淳于府可不比其他，你总不能天天穿这些素净的衣服，万一和小姐妹们聚聚，还得有些拿得出手的首饰才行，舅母给你做的这些衣服雅致得很，不是那等艳俗的料子。”

    “是啊，你就收着吧，我娘可连我都没舍得给呢。”沈梦娇坐在一旁磕着瓜子说。

    “你个浑丫头，”林氏抓起桌上的果子朝她扔过去，“若是你应下同王公子的婚事，这头面我给你打个十来套当做嫁妆如何？”

    “别别别，那还是算了，阿娘，那王公子我是真不喜欢。”沈梦娇撒娇道。

    林氏瞪了她一眼，“自古婚姻本就是父母定下，哪里由得着你喜不喜欢，欸，你爹说的对，是我把你给惯坏了。”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嘛。”沈梦娇吼了一声，气冲冲地回了房。

    林氏唉声叹气，叮嘱李柔嘉得空劝劝她表姐，别跟个浑牛似的，同她阿爹顶撞。

    李柔嘉应下了。

    夜里，沈梦娇和李柔嘉睡在一张榻上，谈起白日的事，李柔嘉便好言劝道，“舅母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你同蔡公子不可能了，何不另做打算，那王公子你若实在不喜欢，重新再相看就是，何必同舅父舅母顶撞，舅母是惯着你，可以舅父的脾气，你若不嫁说不定还真会把你给绑着上花轿去。”

    “呵，若他真要如此，我就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实在不行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李柔嘉翻过身对着她，“说什么气话，舅父舅母将你养育一遭，你就这么对他们么？你不知道，如今瞧见你同舅母说闲话，哪怕是挨些骂，我也好生羡慕，若是我阿娘能活过来，她便是戳着脊梁骨我骂，我也能高兴地受着。”

    沈梦娇抓住她手，安慰道，“姑姑那般好的性子，才舍不得骂你呢，九泉之下，她一定盼着你能好生过日子，你可得振作些，别让她失望。”

    李柔嘉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对了，还有你那个陈山呢，你不找他了吗？”

    说起陈山，难免想到浅水寺那夜，若不是她执意留下，沈青容也不会遭此大难。李柔嘉心里愧疚得很，便刻意不再去回想那日的事情，此刻沈梦娇问起，她心里自然是记挂的。

    也不知陈山此刻在何处，他的伤势应当全好了吧。

    “要找，可天下之大，我不知道该去何处找，若我和他有缘，应当会再遇见吧。”

    他们两辈子的缘分，今生李柔嘉就是为他而来，她不信日后遇不到了。

    “你这个听着比我和蔡公子还不靠谱呢，”沈梦娇说，“好歹我还知道蔡公子家住何方，你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李柔嘉浅浅一笑，没有言语。

    “说真的，若是三五年你都找不到他，难不成你就不嫁人了？又或者你找到了他，结果发现他是个穷光蛋、地痞流氓或者是个通缉犯，你也要嫁？”

    可不就是个通缉犯吗，还是敢当街杀死朝廷命官那种。

    这一世的陈山可能比上辈子还倒霉，指不定在哪里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李柔嘉想了想，轻声道，“若是三年五年找不到，那我就找十年八年，要是十年八年还找不到，我就找一辈子，若是找到了却发现他是个通缉犯，或者变成了丑八怪、穷光蛋，那我也嫁，他逃亡，我就跟着他亡命天涯，他受伤，我就照顾他，反正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我们两个。”

    沈梦娇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之前劝我的时候不是脑子很清醒么，怎么到自己身上，就这般糊涂了，你这可比戏文里唱的那些脑袋进了浆糊的千金小姐还有毛病。”

    李柔嘉笑笑，“因为他值得，算了，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姑父绝对不可能答应你这么做的，还有那位莫小将军，英武不凡，对你又一片痴情，放着这么好的郎君不要，你去找什么通缉犯、穷光蛋啊！”

    这段时日，莫羽一得空便往沈府跑，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玩的，变着法子逗李柔嘉开心，沈梦娇还以为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想到是莫羽一厢情愿。

    “阿羽哥哥是很好，”李柔嘉想到前世莫羽为她而死，心里就充满愧疚，这辈子她定不会再连累他了，“可是他再好，也和我没关系，我只喜欢陈山。”

    “你简直就是入了魔，”沈梦娇咋舌，她睁眼看着房梁，若有所思道，“不过既然你对这个陈山这般坚持，我是不是也不该这么轻易放弃蔡公子，好歹他还是个家世清白的秀才郎，我嫁给他应该饿不死吧。”

    “欸，阿年，”她转过头来，“你不是同淳于公子有些交情吗，明日你到了淳于府，能不能帮我求求他，给蔡公子在长安谋一份差事？”

    “淳于初霁是我夫子，我一见到他就浑身哆嗦，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李柔嘉犹豫道，“还求他帮忙呢，他不数落我就不错了。”

    “淳于公子愿意数落你不正说明他待你亲厚么，我听二哥说，这个淳于公子对谁都是冷冷淡淡，顶多说两句场面话，可一对上你，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还有那日我在长安街上拦住他的马车相求，一听说与你有关，他立马就去清国寺解围了，说不定啊这次淳于小姐邀你去府上小住也是他的意思呢。你想啊，那可是首辅大人的府邸，可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随便去的。”

    “他待我亲厚？”李柔嘉连忙摇头，“你是没见着他训我的样子。”

    “我之前和菱表姐在清河郡的淳于府住过一段时间，她此次来长安，许是还没有结识新的小姐妹，所以这才让我去陪陪她吧，和夫子应该没什么关系。”

    况且，之前淳于晦对她好，可是存了把她送进宫，做钟璃儿第二的心思，全是算计。

    “无论如何，你在淳于公子那里肯定是不一般的。”沈梦娇坚持自己的直觉。

    “或许吧，夫子教过我学问，对我这根朽木有些师徒之谊也正常，而且之前我还跳进湖里救过他阿弟呢。”

    “还有这层关系在么？”沈梦娇高兴道，“那你求他这点小事，他不会不答应吧？”

    李柔嘉拿眼觑她，“你就这般喜欢那个姓蔡的书生？”

    “哎呀，好阿年，我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况且蔡公子可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上上签，还是你撺掇我出门碰见的，你就帮帮我吧，若是淳于公子能给他安排一个正经差事，我爹娘那里才好开口啊，再晚些，他可就像你那个陈山一样离我远去，再也寻不到了。”

    李柔嘉架不住她苦苦相求，无奈道，“好吧好吧，那我去试试，可是这一来，到了淳于府我也不一定能见到夫子，二来见到之后，反正我只管厚着脸皮相求，他能不能帮忙我就不知道了。”

    “没问题，你只需要开个口就行，若是淳于公子不愿意，那我也认命了。”

    说是这么说，但沈梦娇觉得，只要李柔嘉开口，这件事十有八九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