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退！是火牛阵！”

    秦越的嘶吼淹没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士兵们来不及反应，迎面撞上了狂奔的牛群。

    这些牛尾巴上拴着极长串的爆竹，随着奔跑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刺激得牛群彻底发了狂。

    牛目被烟熏得赤红，弓背垂首，尖利牛角如钢叉，立时将前方的士卒掀翻在地。

    后面的牛紧接跑过，那些可怜的倒霉蛋连哼都来得及哼一声，便被踩得唱穿肚烂，脑浆迸裂，混着委顿在地的红纸片，红的白的好不骇人。

    秦越心下惊骇，他久习兵法，又多次和草原部族交战，最知道这类阵法的厉害。牛马平日为人驱使，一旦发起狂来，却又杀伤力极大。且牲畜们悍不畏死，绝不能正面对上。

    他挥舞着令旗，指示部队各自分批散开，只求化整为零，让牛群找不到目标。此时也顾不得那些惨叫连连伤员们了，牛蹄声如催命鼓点，似要将人心敲出裂缝来。

    此时，其他方向的城门也传来阵阵嚎叫和爆鸣声，秦越非但不慌，心下反而一喜。这城不大，能征集到的牛肯定多不到哪去，此时四方城门齐开，每处的牛应该也很有限。

    火牛阵的威力虽大，到底支撑不了多久。只要暂时避其锋芒，不攻自破。

    拿定主意，秦越再看向那些牛的眼神已是嘲弄不屑，随着耳畔爆鸣声越来越小，他的唇角已重新挂起势在必得的弧度。

    回过神来的士兵们也不如方才那般惊慌了，正要重新上前，城内又传来类似的轰鸣。众人急忙躲避，只见这次跑出来的却是马群，其中夹杂着不少骡子、驴子，个个尾巴后栓着线，另一头拖个巴掌长的竹筒，正呲呲冒着烟。

    火药？

    秦越脑海冒出这样的念头，然而下一秒，他的猜测被推翻了。

    竹筒中冒出大片刺鼻的黄色烟雾，混合着飞扬的尘土，立时将整个城门都笼罩其中。那股烟极浓厚，避之不及被兜头罩下，瞬间如坠沙暴中心，目之所及唯有茫茫然一片。而且身处其中，没多久眼睛鼻子便被刺激得发红发痒，士兵们害怕有毒，只能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

    “将军！”手下副将急了，“让兄弟们撤吧！”

    “这是硫磺烟，蠢货！”秦越揉了把鼻子，眼睛眨也不眨地冷笑，“我看他们也就这点小把戏了，兄弟们！这烟没毒！瞧准了城门，给我上！”

    秦越统领的是镇北军的中坚力量，一向忠心耿耿，听到主帅发话不再迟疑，对着模糊可见的城门就冲了过去。

    这次他们没再遇到任何阻力，但是等烟雾散去，众人重新围堵住城门时，却发现那几扇厚重的城门早已死死关闭，似乎从未开启。

    “将军不好了！粮草营走水了！”

    一个小兵跌跌撞撞，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秦越太阳穴直跳，鼻尖已经嗅到呛鼻的烟味。顾不得再骂那个士兵，亦来不及思考城中人的动机，他带着兵士们慌忙冲向火光。

    火势并不大，因为有意识地分开存放，损失掉的粮草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秦越揉着胀痛的额头回到主营，终于有空梳理今晚连串的进攻。

    “他娘的！”秦越忍不住甩了个空鞭。

    现在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城中人恐怕趁着烟雾刚起就关了城门。那些被放出来的骡马，就是为了掩护他们关城门。

    大晚上折腾这一出，该不会只为了放火牛出来，打自己个措手不及？不，不对。

    “快！派一小队人，去追那些马群！”秦越吼道，脖子上青筋暴起。

    对方绝不会无缘无故闹出这样大的阵仗，精心布置恐怕不为杀敌，而是为了突围！自己竟然差点被这样的技俩糊弄过去！

    副官慌忙点了不少好手，架起火把朝马群消失的方向追去。秦越心头冒火，几乎想违背父亲的嘱咐强行攻城。他是真不明白，以镇北军的实力完全可以踏平这些没用的州县，为什么让他们只围不攻。

    也罢，有人突围出去又怎样？若真有救兵前来，他就两个一窝端了壮壮军威。秦越不再纠结，招来军中参事，商议起了对策。

    “哇——”

    傅惊梅挣扎着将裴柔之从马肚子上解下来，立刻跌跌撞撞扶住树干，吐得七荤八素。好在之前也没吃什么东西，胃里吐空了，再喝些泡了草药的凉水，已经舒服了些。

    霍伯彦脸色也不大好，此时倒还有余力爬上树查看情况。裴柔之和傅惊梅靠着树干喘气，大虎在旁边安抚马匹。

    这个点子还是根据她第一次去草原时的经历想出来的，不管怎么说算是跑出来了。那几个藏在马肚子下的信使也安然无恙，只是小毒蜂等人的马和他们跑散了，大虎当时只顾得上他们几人的马，一时不查，再想找却看不见影了。

    “不打紧，他们会和我们在皇陵回合。到了那附近，大虎感应一下就知道了。”

    傅惊梅并不怎么着急，目标越小越不容易引来追兵，众人分散着走也没什么不好。

    “蛛娘马上赶过来了。总算能回到身体里，憋死我了。”大虎在识海中抱怨连连。

    在粮草营布置完引火装置，蛛娘带着它的猫身先一步跑远，现在正赶来和他们汇合。

    “接下来怎么走？”裴柔之用帕子吸干唇边的水渍，看向霍伯彦。

    这里距离皇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快马赶路的话不过两三天。追兵不知什么时候赶上来，行动自然是越快越好。

    霍伯彦却并不赞同，“最近的路上全是耕田村落，太显眼了，还是得绕路。往东边走有几座矮山，不如……”

    姐弟俩凑在一起商量着行进路线，傅惊梅却在旁边发起了怔。近来，裴柔之的话总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之前疲于奔命，往往是刚露头又被她强行按下去，但她心里明白，有些事总要面对的。

    那天大虎也劝她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只要当了皇帝，天下财运自然尽在手中，岂不是想回家就回家，想干嘛就干嘛。

    很诱人，傅惊梅承认自己有点动心。可总觉得如果真的答应了，某个部分的自己便再也找不回来。心底里，她是恐惧这种变化的。

    更何况，有多少人会因为她的决定死去？

    当死亡只是个遥远的数字时，它可以轻易变为雄心壮志的踏脚石；可当它变为身边一张张熟悉的脸，傅惊梅却无法接受。

    她承认自己是个没出息的穿越党，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孬士兵，但这样的自己又让她有点高兴。

    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霍伯彦立刻警觉地抽出匕首挡在前面。

    “没事没事！是蛛娘！”大虎喊道，全然忘记现在自己只是个灵体。

    蛛娘一身夜行衣，更衬得她腰身纤细曼妙。见到傅惊梅，原本紧绷的神色立刻松弛下来，从腰边摸出个纸卷递了过来。

    “在粮草营的时候，有几只信鸽也在，想是贪吃地上散落的谷子。我见它们腿上有字条，就顺便偷了一个出来。”

    展开一看，几个小字，“帝陵恐有变，即往。”

    苍劲有力，是秦牧的字迹。

    几人被这极短的一句话震在当地，骇然互望，心中不免都升起一个念头：“秦牧怎么知道的？”

    傅惊梅第一时间排除有内鬼的可能，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大虎留下了印记，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它的眼睛。难道是秦牧从西南发现了什么？

    心乱如麻，还是裴柔之思路依旧清楚，“我想，应该是从墨门那里传出去的。”

    “不能吧！墨门那小丫头又不认识我们……”橘猫大摇其头。

    霍伯彦却觉得有理：“既然秦牧想造反，必然和墨门早有接触。我们是第一次在江南鬼市露面，本就引人注意，秦牧又多少了解些我们的手段，猜出身份并不奇怪。”

    “不错啊，表弟。”裴柔之稀奇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说不出是夸奖还是挖苦。

    傅惊梅对此习以为常，他们几个不拌嘴就不会说话，全靠自己辛苦维持家庭和睦。

    “可是他怎么猜到是皇陵的？”傅惊梅问。

    “他查这件事多少年？我们才查多少年？哪怕他手中还有些其他的线索，也不足为奇。”裴柔之说。

    既然对方也盯上了皇陵，他们必须得赶在前面找到麒麟胆，众人不再闲话，迅速向着皇陵的方向奔去。路上种种辛苦自不必多说，少不了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只心中挂着天大的事，谁都没有抱怨半句。

    这日行到一座低矮的丘陵的顶部，两侧生的苍耳挂满裤脚。众人下马喝水方便，顺便吃些点心补充体力。

    傅惊梅一个个摘着苍耳，霍伯彦挽起马鞭指向前方，“再往那边走上一天，便能到皇陵了。前面有片林子，今晚可以歇在那里……”

    两人正说着，大虎从草丛里蹿出来，神色惊慌。

    “快躲起来！林子那边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