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荆州的望月酒楼足有七层。

    最顶上的站在窗前可以俯瞰整个荆州城的风景,江河山峦,街巷游人,楼里从燮都请来了最有名的师傅,做了一桌好菜,奉给顶楼一掷千金的豪客。

    越往下去吃食越简单,花费也越少,一楼最便宜的一张肉火烧,一碗蛋羹,加起来也不过才五个铜板。

    而最贵的芙蓉糕,却要二十个铜板。

    十一年前,荀梅韧就在望月酒楼下和,和长曦一人啃着一张火烧。

    那时荀梅韧刚被抛弃,辗转一年经历了不少事,能拜到长曦门下已是邀天之幸,万万不敢再有他求,不敢给长曦添麻烦。

    她害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会惹长曦厌弃,她怕他会丢下她,就如同她的父母一样。

    所以无论蓬莱山上的人对她有多好,她都战战兢兢,不能全然自如。

    那天荆州很冷,她和长曦穿着蓬莱棉麻的弟子服,冻得鼻子耳朵都是红的,脖子出溜到衣裳里,整个人都畏畏缩缩的,荀梅韧那时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她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要谨小慎微的度过了。

    可长曦却蹲下来搓了搓她的耳朵,耳廓被摩擦的发烫,她束手无策的瞪着眼睛看他,小心翼翼的喊,“师父。”

    “怕什么?”长曦笑着从袖里摸出一包用油纸包的很好的芙蓉糕换走她手里的肉火烧,然后朗声笑着问:“这么点年纪怎么那么会顾虑?”

    “我没有。”她反驳,有气无力。

    “那在店里时怎么不跟师父说想吃这个?眼睛都长到上面了也要憋着?”

    他早就留意到自己带出门的小徒弟一双眼睛一直提溜提溜的望着酒楼里的芙蓉糕。

    她大概喜欢吃甜食,喜欢芙蓉糕。

    只是心中胆怯,脸皮又薄,不敢提而已。

    那样年纪的小孩子,想要什么东西,甚至只是一块甜糕都不敢开口,他有些心软,那是他的徒弟啊,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事彷徨无措,惴惴不安呢?

    “不必瞻前顾后想那么多,想要什么就要,你没有什么不能得到的。”

    荀梅韧大概是被长曦的那句话撼动了,他说她没有什么不能得到的,没有什么不能得到就是什么都能得到的意思。

    她不相信,明明这些年来,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连她的亲生父母都抛弃她了,她一无所有,无人可爱,无人可依,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怎配有所求有所得呢?

    “如果得不到呢?”她问长曦

    长曦当然知道所谓天不遂人愿的道理,凡人绵薄之力总有穷尽的时候,哪能事事都称心如意,可他的徒弟还那样小,他怎么能舍得让她明白这些。

    “那就闹。”长曦告诉她:“想法设法,哪怕撒泼打滚也去得到就行了,反正你这么小,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丢人,没有错。”

    荀梅韧第一次听这种逻辑,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不对,至少不好,这和她小时候听先生讲的诗书礼仪截然不同,但,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有求必应,想让这世上永永远远不打折扣的爱护。

    她仰着头,故作无礼的问:“那我想要刚才路过的那家珠宝楼里的那顶琉璃花冠也可以吗?”

    “花冠可以,不过师父今天出门带的钱不够,下次再买给你成吗?”

    她理智上疯狂的想点头,可心却不肯相信,不由自主的想要试探,想要他给自己点什么,现在就给,不然她会以为他只是在哄骗自己,她会缩回去,再也出不来了。

    荀梅韧犹犹豫豫的坐在地上抱住长曦的大腿说:“不行,我就要!现在就要!”

    长曦大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头也不回走进了对面的当铺,用自己随身佩戴了很多年的玉佩换了二十两金子给荀梅韧买了那顶她随口一提的花冠。

    那是她第一次被纵容,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那些因屡屡被弃颠沛流离而来的惶恐烟消云散,她觉得,她找到了皈依。

    她永远记得长曦走进当铺时洒脱疏阔的背影,记得他随手将花冠插到她头上时的朗声大笑。

    她喜欢,他对她有求必应。

    荀梅韧后来拿十两金子和张静兰留给她的金钗从当铺赎回了玉佩,日日挂在身上招摇过市。

    长曦见到了,却并未指出她这般幼稚可笑的行为,他就看着她带着他的贴身玉佩,在蓬莱,所有人都知道,长曦仙君的徒弟,是独一无二,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皇宫里,荀梅韧将那玉佩解下来握到手里,她甚至不敢再去看玉上的雕刻纹理,人失魂落魄的往外走,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是错觉吧?

    年少时,他给了她那样的错觉。

    他让她觉得什么都可以。

    他曾对她无有不应。

    可天上人间,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过去了,可她却仍停留原地。

    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她以为离开蓬莱山,离开长曦之后,她会有新的开始。

    那即便很痛苦,即便不甘心,总归会是新的。

    可是并没有,她蓦然可悲的发现,离开蓬莱之后,她的一切都停止了。

    停在了下山的那一刻,从前如何痛苦,如今就依然如何痛苦。

    偶尔有一两个从她身边路过的宫人,恭恭敬敬的俯首请安,看着她们的太子妃大哭着往前走。

    她哭的很凶,声音粗大,眼泪也止不住的留,走几步路就会停下来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甚至干呕。

    哭成这个样子,不仅不招人怜爱,反而有些恐怖。

    一点都不像太子殿下钟情的美丽华贵的太子妃了。

    赵明和在寿康宫里替荀梅韧分说两句后就匆匆告辞找到同来赴寿宴的姜桡。

    “让白祁去查,找到太子妃所说的那家当铺和那枚玉佩的来历。”

    “殿下。”姜桡提醒他:“且不要说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就说荆州今年接连不断的天灾,那死了多少人塌了多少房舍,哪里还找得到一家老当铺。”

    但他接过赵明和来时亲手画的玉佩图样之后觉得十分眼熟,他对着阳光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肯定的说:“殿下,臣好像见过一块和这个差不多的玉佩。”

    “在哪里见的?”赵明和问:“谁的玉佩?”

    “应该是我母亲的闺中密友,小时候她和其他几个夫人来家里找娘亲玩时见到的。”

    姜桡想了想后慎重的说:“当年她们好像叫那位夫人阿璇。”

    姜桡的母亲过世也有七八年了,闺阁中结识了手帕交早就断了联系,更别说他们知道的只是那位夫人的小名,都城贵女一向重礼仪,平日就连闺名都不会轻易叫人知晓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名。

    但这总算是一个线索。

    姜夫人虽然过世了,但从前身边服侍的老人里总该记得与她相熟的友人,问个名单以后挨家挨户去查,总会有结果的。

    “谁?”

    姜桡突然听到长廊后传来一声窸窣,他连忙跑去追偷听的人,而赵明和也匆匆离开赶回寿康宫。

    他和姜桡密会的地方虽偏僻,却从没想到会在回程途径的御花园里遇到刺客。

    一支羽箭从宫墙射来,从背后射中赵明和,他回身拔剑抵挡其余的箭,可一瞬之间就有两个穿内侍服的刺客提软剑冲向他。

    那两人的功夫本就在他之上,更何况他还受了箭上,没过片刻就力竭,赵明和觉得,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甘心,他不甘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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