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陈家家贫,一门只留下一儿一女,儿子陈升聪慧敏捷,自幼耕读,女儿陈嫣温柔娴静,刚及笄就嫁给了定了娃娃亲的同乡杨万里。

    陈升高中后最初一直在都城为吏,而陈嫣则随着夫家迁到济州做棉布生意,家中攒了些积蓄后杨万里便不再专一,陆陆续续置了几房姬妾,又跟着生意上认识的几个人染上了赌瘾,花钱如流水,没多久就赔上了自己的家底。

    他听闻内兄屡屡升迁已做到一州太守后打起了妻子娘家的主意,但陈升一来忠直二来清廉,手头积蓄并不多,不仅帮不了杨家什么,反而撺掇着自家妹子与杨万里和离。

    只是可惜,陈嫣尚未来得及与杨万里和离荆州便出了水患,她联系不上她长兄,杨家又与当地的县令有勾结,屡屡欺压于她。她一时无法绝婚,只能带着孩子搬到乡下的农家住。

    杨小碗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夜晚,他的母亲坐在窗下点着灯教她认字,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小碗,这个字念诗,古人说不学诗无以言,你大舅舅就是熟读诗书的君子,等娘亲绝婚以后就带你回老家找你大舅舅,让他教你学诗做学问好不好?”

    但陈嫣没能带他回家,而荆州的老家里也没有能教他诗书的人了。

    那天夜里杨万里喝的醉醺醺的闯进来,将娘亲抄给他的识字书扔到雨里,叫嚷着要陈嫣去给他做饭。

    陈嫣拒绝了,冷漠的请他离开,杨万里勃然大怒,揪着杨陈嫣的头发把她摔到地上,然后破口大骂。

    那真是杨小碗这一生听过的最难听的话。

    杨万里最初沾上赌瘾时,输了钱也会打骂陈嫣,只是那时或许还存这些天伦之情,知道避开儿子动手。

    但现在陈嫣要走了,他醉了,气急败坏就什么都顾不上,只会面目可憎的将陈嫣打的头破血流,然后无耻的撕扯她的衣服。

    “死婆娘,老子当年给了你老娘多少钱才把你弄到手,现在你兄弟当官了,看老子落魄就想甩开老子,门都没有。”

    他把陈嫣骑在地上掐着脖子就要做。

    杨小碗第一次,第一次在那昏暗的烛光下看到娘亲青青紫紫的伤痕。

    他跑过去推杨万里,却被狠狠甩开撞到桌子上。

    沿着桌缘放的碗盏砸下来摔成几片,他捏着碎瓷片冲上去,挨了杨万里的巴掌,被他用裤带绑起来栓到门框上,拿门口竖着的藤条狠狠抽在他身上。

    “小兔崽子找死啊,老子是你亲爹!”

    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爹,杨小碗束手无策的看着杨万里奸污了他的娘亲,直到杨万里酒醒后啐了一声晦气,披着衣裳离开了他和娘亲的家。

    雨停了。

    是第二天天亮邻居家阿婆听到他的喊声才赶来救他 。

    杨小碗尚来不及顾自己的一身伤就跌跌撞撞的跑去看他的娘亲,可地上的女人早已身体冰凉没了气息。

    杨万里酒醒后说晦气,原来是因为身下的是个死人才觉得晦气吗?

    杨小碗安葬了陈嫣以后敲了衙门的登堂鼓,可以子告父是大不孝,没人肯接他的案子。后来大舅舅的死讯传到济州,那些人更没了顾及的打压他,侵吞了他母亲的嫁妆,逼着他妥协。

    可是他怎么能妥协呢?那是他的娘亲啊!

    赵明和是在宫门下钥前匆匆带着杨晓碗赶回东宫的。

    她的妻子穿一身浅色常服提着灯在宫门口等他,臂弯上搭着他的披风,言笑晏晏的走向他。

    “夜里风凉,怎么出来等了?”

    赵明和接过披风搭到荀梅韧身上,荀梅韧也不推拖,只是拉着他的手问他身后的小孩是谁。

    “他叫杨小碗。”

    “小婉?”荀梅韧疑惑的问:“男孩子倒是少见有取这样秀气的名字的。”

    那小孩怯生生的纠正:“是大碗小碗的碗,娘亲说她之前过生辰的时候大舅舅都会带她去村头许伯伯家吃小碗的糖水。”

    “大舅舅又是谁?”

    这次回答她的不是杨小碗,而是赵明和。

    “是陈升。”

    荀梅韧握赵明和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她找人安顿好杨小碗后拉着赵明和进了寝宫,“一关好门就从背后抱住他。

    她抱的很紧,不留一丝缝隙,似乎是希望在寒凉的秋夜里将自己的体温传到赵明和身上。

    她想让他感受到她,越清晰越好,越深刻越好。

    “殿下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还是不能释怀吗?”

    赵明和将刑部手抄的杨小碗的诉状拿给她看,一个人坐在窗边沉默不语。

    从荆州回来以后,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去寻找照料陈升的家人。

    明知道陈升清廉,知道他家中日子过得苦,却还是无动于衷,直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陈升唯一至亲的妹妹死了,被一个混不吝的渣滓迫害致死,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殿下也要将陈嫣的死归罪自己吗?”荀梅韧蹲在赵明和身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诉说:“她是遇人不淑,殿下怜惜她自然可以为她申冤,可又何必要为此责怪自己。”

    “这些事情和殿下都没有关系的。”

    赵明和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妻子虔诚认真的凝视她,他抬手托住荀梅韧的脸,在她秀丽的双颊上轻轻抚摸,然后皱着眉痛苦的说:“可陈升若能活着离开荆州,他妹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陈升没有活着离开荆州。

    是因为他。

    因为那场疫病席卷荆州时他把他推到了义庄。

    “他是自愿的。”荀梅韧劝说他:“陈升生于荆州长于荆州,他甘愿和荆州父老同生共死,也真的用性命为荆州争取来了缓冲的时间,他死得其所,九死不悔。”

    “可那些人,还有陈升,原本都是孤的子民。”

    他们奉他为尊,倾力供养,也在绝境之中向他寻求庇护。可他又是怎么做的?他在那座死城里权衡利弊,谨慎求生,他想施以援手却每每在举棋不定,总觉得不值得,不应该。

    他是太子,是皇储,是东宫之主,所以他的命金贵,他的安危就比那些人要重要。

    他不能涉险,所以就需要挡在他面前,需要有人替他去死。

    他本就是如此自私又虚伪的人,可做了选择之后却又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午夜梦回时有那么些许的不安,觉得自己这个东宫太子做的或许有些不称职,觉得人命之重,或许没有他选择的那么轻巧。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他所做的选择仍旧是如此。

    他仍会后悔,仍会舍弃。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原本就厌恶这样的人。

    “那孩子的经历确实惹人心疼,殿下若是放不下,我们不妨就将他养在都城,为他请最好的先生,让他余生快乐无忧抱负得偿,他家中有冤,殿下主理三法司便可替他申冤,替他报仇,我陪着殿下把能做的都做了,殿下就不要再为此内疚不已了好不好?”

    荀梅韧蹲在赵明和面前,姿态和身段都放的很低,她捧着他的手,也捧出她的心,一片赤诚的接下了他的痛苦。

    她喜欢他,他的快乐,他的痛苦,她都喜欢。

    替陈嫣报仇对赵明和来说轻而易举,他有一万种方式让杨万里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但杨小碗想要亲自为他母亲申冤,以子告父是重罪,尤其是在素重孝道的大燮,他虽是太子,但有些礼法却不得不顾,也为此为难了很久。

    还是荀梅韧听说之后向他提议给杨小碗改姓。

    从杨家族谱上删去杨小碗的姓名,转记到陈家,从母姓,改叫陈小碗。

    这么离经叛道的主意也只有荀梅韧能想得出来,毕竟她也不姓荀,不尊太尉为父。

    赵明和短暂失神之后轻柔的将荀梅韧拉起来抱在怀里,他细致的替的整理她凌乱的头发,亲吻她柔软的手指,无比怜惜的唤着她的名字。

    “美人,美人。”

    他心爱的妻子也有一个不称职的父亲,甚至连母亲也冷漠决绝,她在那样小的年纪被父母抛弃,那时她孤零零的舍弃姓氏时该有多么伤心多么艰难?

    他怜惜她,无比怜惜。

    在寂静的东宫,烛火摇曳,两个脆弱的人拥抱在一起无声安慰,不知是谁先凌乱,迷离的亲吻对方的嘴唇,颠倒相拥到床榻上,剥去衣裳,不顾一切的沉沦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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