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赵明和没有原谅荀梅韧,但他却还是咬碎牙齿硬生生忍着将这件事揭过去了,至少暂时揭过去了。

    明明他那一晚拭剑时已经下定决心要斩断这段错误的婚姻,收回那些误付的心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脸虚伪的伏在他膝上时他竟忽然有些舍不得。

    虚情假意,她都能背叛他,他为什么不能舍弃她?

    他该如此的,他本就该如此的,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或许是这三年的相处中她在那里埋下的祸根在作祟,让他竟下不了手。

    所以最后他还是带着她去给太后和贵妃请安,他粗鲁的把她摁到椅子上,拆掉她头上的破木簪子,扯下那身碍眼的道袍,然后喊宫女进来给她重新梳头。

    凌乱的头发被打散,抹上头油梳成高高的发髻,再一支支插上凤尾流苏步摇,面上略敷了些香粉,再打上胭脂,抹上口脂。她底子好,随意一弄就是极瑰丽撩拨人的模样,再换上繁复的宫装,更是光彩夺目,她很美,妆饰之后更是美的很端庄,很得体,像姮娥,像洛神,神妃仙子,顾盼生姿,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太子妃的模样。

    可是原本今日之前他想的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天他会推掉繁杂的政务陪她睡到日上三竿,亲手为她换中衣,将她揽在怀里搂着她的肩给她画眉敷粉,她喜欢那样的,赵明和知道荀梅韧一定会喜欢那样的。

    可期待破裂,他和她就这么有了无法释怀的隔阂。

    太后怨恨赵明和,对他亲自选的太子妃自然也是百般挑剔,更何况荀梅韧的父亲还是成王身死的祸首之一,她在为难荀梅韧,对她的衣着礼仪求全责备,指责她不敬尊长,而荀梅韧就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聆训,直到正午时分太后才堪堪放人。

    荀梅韧提着裙摆小跑着追在他后面,怯怯的嘟囔:“殿下,等等我。”

    赵明和没像之前那样迁就她的步率,反正他知道的,没有他在的时候荀梅韧一向健步如飞,只是喜欢刻意装一副娇弱模样哄他怜惜而已。连自己真实的模样都不肯流露,那这样的喜欢又能有几分真心呢?可笑这样浅显的道理他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回东宫后赵明和就将自己关在书房处理政务,荀梅韧扶着满头步摇跳坐到阑干上,安静的等着他。他在屋里心烦气躁,她在门外心乱如麻,赵明和不肯原谅她,那她又该用什么方法去再次动摇他呢?

    小姜找人送进去的午膳被赵明和原封不动的退回来,荀梅韧也在屋外陪着他不饮不食,直到夜色深沉,他推门而出时正看到他的太子妃提着一盏宫灯痴痴的望着书房的房门。

    只那么一瞬间,他就想到年少时在宫中见过的那些寂寥憔悴的女人。

    深宫如锁,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如花的年纪来到巍巍宫殿,不得皇帝的宠爱,只能将最好的年华蹉跎的这里。

    若他也和父皇一样,那他的太子妃是否也会就此凋谢呢?她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都城的街头巷尾,恣意于大燮的广阔天地,却因为他,来到了这座冰冷的宫阙,她已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难道他还要看着她凋谢吗?

    好像看到她这么落寞的样子,想到她日后的枯寂白头,心里就不由得钝钝发疼。

    “夜深了,回寝殿吧。”他温柔的说

    荀梅韧小心翼翼的挪步到他跟前,颔首抬眸,拉着他的衣袖说:“那殿下与我同去吗?”

    赵明和并没有原谅她,所以今夜本打算睡偏殿,但无奈今日的荀梅韧装扮的实在美丽,他终究还是叹息着说:“孤送你回寝殿吧。”

    他走的大步流星,但荀梅韧紧拉着他的衣袖不撒手,只能小跑着追他,一直到寝殿门口时才大口喘着气停下。

    她双颊微红,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将脸上的脂粉晕开,散出浓浓的麝香味,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眼角眉梢都是暗自的撩拨。

    “进去吧。”

    赵明和说完正打算走,却被跪在殿外的宫女拦下,“求殿下大发慈悲,救奴婢一命。”

    来求饶的一直跟在荀梅韧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叫细细的。赵明和一见了她就想到新婚之日被荀梅韧抛弃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说:“你家女公子手眼通天,你有事怎么不求她救你。”

    赵明和第一次对她阴阳怪气,荀梅韧听的有些心慌,头和姿态都忍不住放的更低了点。

    “奴婢原本是户部尚书魏决明大人之女,家父家母也曾为奴婢许过亲事,可自昨夜家父得知奴婢被殿下的花轿抬进东宫后便说奴婢已经是殿下的人,若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便要打死奴婢守节。”

    赵明和扭头看了荀梅韧一眼,那个一路上紧紧攥着他袖子的太子妃蓦然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平静的看着他。

    赵明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还在生她的气,她还在讨他原谅,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听到哪怕一点不好的消息就会松开他的手,就会舍弃他。

    “所以,你也想做孤的太子妃吗?”他问细细

    “奴婢不敢妄想,只求殿下慈悲,能容奴婢在东宫。”

    他使眼色给荀梅韧,看啊,你不稀罕的位子有人稀罕,你不珍惜的人有人珍惜,整个大燮像这样巴望着嫁给他连个名分都不图的名门闺秀有的是。可就只有她一个,明明置身事外,却偏要他为她守节。

    很早之前就动过娶她的念头,但相处久了赵明和就慢慢知道她不能容人,他想娶这个姑娘可又舍不得放弃日后的三宫六院,以及那些姻亲带来的利益,能用一个后妃之位稳定朝局对一个太子一个皇帝来说实在是最划算的事,他舍不得放弃那些,所以才将娶她的事一拖便拖了三年。

    她一向如此,既不温良恭俭,也不尊三从四德,原本不适合去做那个位子,他也原本不该迁就她。只是在过去的三年里,荀梅韧已经在所有日常小事上毫无保留的迁就了他,所以到婚嫁之事上赵明和才想迁就她一次。

    就只要她一个,日后再怎么被弹劾被劝谏,左支右绌,就只要她一个。

    可现在他娶的姑娘就冷漠的站在一边看他处理烂桃花,一言不发让他觉得自己此番的一腔真心都是错付的。

    “你知道我娶你家女公子的条件是什么吗?”赵明和顿了片刻,然后轻蔑的扫了细细一眼说:“是此生不纳二色。”

    细细抬头,瞠目结舌,然后就听到赵明和冰冷的声音:“拖去杖刑,打死不论。”

    她慌的瘫倒在地,不知如何应对,求助的抬头看向站在太子旁边的荀梅韧。但对方此刻神情专注的盯着太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方才你说你父是何官职?”赵明和忽然又沉声问

    细细以为太子要回心转意,连忙呈禀:“家父是户部尚书魏决明。”

    “已是一部尚书当朝二品尚不知铭谢天恩,整天琢磨这些卖儿鬻女的勾当,到了不必再忝居此位了。”

    荀梅韧很意外,她知道赵明和待宫人一向都是宽和仁慈,第一次见东宫太子雷霆手段,只觉得锋芒毕露,气度凌云。她笑着想去握赵明和的手,但只碰到一片衣袖处柔软的布料就被赵明和甩开,然后看着他拂袖而去。

    她白白做小伏低了一整日,可她的夫君好像更生气了哎。

    荀梅韧无奈的喊了一声正在旁边急的手足无措的小姜说:“小姜,你去监刑吧,打三十杖,若还有气就领出宫去安置,永不许出现在我和殿下面前。”

    “可是殿下那边?”小姜心怀感激的看向荀梅韧

    “殿下不过是因为生我的气才迁怒了魏细云而已,她领了该领的刑,那这条命留与不留都与我们无关。”

    似乎是在两年前吧,姜桡特意跑去雁回小筑说喜欢,想要求娶魏细云,那时荀梅韧便告诉他魏细云的婚事她管不着。她的确管不着,毕竟她只是花了大把的银子请这个姑娘来替她管家,打理起居而已。

    魏细云是魏尚书府上的七女公子,只因生母出身烟花之地,自小便饱受苛待。后来魏细云的娘亲发了咳疾,日日都需以昂贵的补药养着,尚书府短了她们的日用,被逼无奈,她只能接下荀梅韧的招告。

    雁回小筑重金聘用管事,月酬两百两,比二品尚书的俸禄都要高出许多,且不需要签身契,对她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荀梅韧初入燮都时因不熟悉都城贵女的生活,所以才选了这么一个人照顾自己,也想从中了解一下赵明和原本该娶的是什么样的女子,三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和魏细云住在一处宅里,似乎没发现她对赵明和有什么心思。

    可终究这人还是为了皇权富贵,为了她的父亲背弃了她,人心凉薄,竟然如此。

    荀梅韧听说皇宫里的杖刑有很多门道,要生要死全在掌刑人手中。别人不好说,但若是姜桡监刑的话她大抵是能捡回一条性命,这三年她也攒下不少积蓄,若是不回尚书府,想必也能安稳一生。

    她忽然有些泄气,魏细云之后还能安稳生活,可她现在却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她的夫君。

    他越来越生气,今天竟然第一次甩开她的手,第一次哎,就连从前他们没有定情时他都不曾这般冷漠的对她,他仍然会为她情迷,可是却将所有欲念死死压着不肯显露分毫。

    可是明明,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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