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艾斯科迪的遗书，秦筝转向宋星寻，满眼不可置信.
“所以说，你其实是虫族？甚至是虫母？”
宋星寻摇了摇头，语调平平：“我当然是人类。”
“可刀疤他叫你‘虫母’诶！还说你是他们的同类！”
“……”
看见宋星寻露出有些烦躁的表情，尘埃叹了口气，替她解了围：“讲述者，宋星寻是人类，这点毋庸置疑。”
“我们称她的代号为‘虫母’，是因为她……有一种特殊的体质，会被虫族误认作他们的领袖。但从物质上来说，她就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敏锐地察觉到了话语中的漏洞，秦筝紧追不舍：“那精神上呢？”
宋星寻金色的眼眸盯上她，眸光微闪，让人莫名觉得有些脊背生寒：“我能理解虫族的想法，也能和他们交流，但这并不影响我里里外外都是个人类的事实。”
她缩了缩脑袋，小声道：“好，好吧。”
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尘埃在心底叹了口气，问：“所以，宋星寻，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螳螂夫人？”
秦筝小声嘟囔：“为什么不叫代……算了，当我没说。”
她瞥了一眼脸色有点可怕的宋星寻，最后还是乖乖收了声。
既然那么讨厌这个代号，又为什么要接受它呢？秦筝有点疑惑，但纠结再三，还是没敢问出口。
宋星寻低头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但我必须在今天之内回来。”
尘埃眼神关切：“为什么？你的上个任务刚刚结束，你不想回来休息会儿，见见老朋友吗？”
宋星寻正色：“首先，即便我在休假，基于处决队的工作性质，也依旧受到监视。我不能离开太久。”
“此外，我的任务还在继续。关于策反执行者章玄的任务，目前已经取得了初步进展，我必须回去乘胜追击。”
“哦？有什么进展？”
“他已经开始对我产生了保护欲，这将是他失败的开始。”
“……”
秦筝睁大了双眼，看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就像是看一个渣男，就连尘埃也微微一愣。
犹豫了一下，他提醒道：“别玩得太过分了。”
宋星寻微微一笑：“放心。”
毕竟，那恐怕不止“玩玩”那么简单。
*
穿过虫洞，就能够抵达第三星域。
第三星域是一片小星系，由一颗恒星和三大行星，以及不计其数的伴星组成。
除了距离恒星最近的气态行星和距离最远的冰巨星，剩下的那一颗，是难得的人类宜居地。
第三星域的宜居行星名为虫星，距离虫洞仅有1光年左右的距离。它也是智慧生物“虫族”居住的行星。
为了争夺该行星的居住权，距今约40年前，人类和虫族的爆发了尖锐的冲突。
虽然冲突最激烈的日子已经过去，可战争的余波，至今还深刻地影响着两族的关系。
宋星寻看着有些破破烂烂的巨大机械展开防护罩，最开始还有些担心，但最后，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穿越了虫洞。
他们一点点地接近着虫星，最后却拐了个弯，降落在虫星附近的一颗伴星上。
前哨星球T30号，是第三星域唯一的人类聚居地。
居住在T30的居民，一般被尊称为“护城者”。作为距离虫族大本营最近的人类聚居地，当虫族有所动作时，他们将会充当先锋军，并负责向联合政府中央预警。
他们就像是镇守边疆的战士，时刻与危险相伴，抵御异族的入侵。
——当然，这只是宇宙联合政府对外的说辞。边缘星球上的实际情况，可以说是与紧张毫无关系。
被捧得至关重要的前哨星球，实际上，从未获得过联合政府的任何技术支持。
据说在星际战争时期，这里曾是流放战犯的地方。
被流放到这里的人们凭借着自己的双手，艰难地开荒，经过几代的努力，才建设起落后的小农经济。
相比起联合政府拥有的各类人才和高精尖技术，这里的人们就像是土著。
即便是尘埃这种才华横溢，理论知识丰富的前工程师，在刀疤的帮助下，也收集了将近三年的材料，才建造出这样一个能够穿梭虫洞的“废土风”的机器人。
不过，无论对他们的称呼，又或者是名声如何变化，“战犯”也好，“护城者”也罢，这里的人们永远只是朴实，勤奋，脚踏实地地活着。
*
巨大的机器一落地，一群穿着朴素的人就围了上来。他们有老有少，无一不目露期盼。
可以明显看到，他们手中提着的篮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和生活用品。
三人走下巨大机械还没几步，各式各样的篮子就凑到了他们的眼前。
“欢迎回来，尘埃大人！”
“尘埃！没了你小子们干活都不积极了！还得是你去鞭策鞭策他们！”
“喂喂，尘埃才回来，让他休息一会儿啊！”
“看，是秦筝！最新一期的《日常》真的写得真的太棒了！你是我的偶像啊啊啊啊——”
在接连不断的欢迎声中，终于有人发现了走在最后的她。
那是一位虫族，他藏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直接连触须都外显了出来，微微颤动：“虫母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啊！”
“这位是……‘虫母’？真是久违了……”
欢呼的浪潮此起彼伏，他们艰难的前进着，宋星寻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烦躁。
她接受到的都是些温暖，正面的情感，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天，把脚泡进热水盆里，让人觉得轻飘飘的舒服。
简直让她想把触须露出来，从而感受更多。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在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产生的想法究竟代表着什么后，她微微一愣，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她摇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她观察着这个热烈的群体。发现与她打招呼的，露出熟悉表情的个体，有许多普通的，稍显年长人类老面孔，也有任由触须和翅膀在风中摇摆着的虫族。
不同种族的他们如今却挤在一块儿，不分彼此，和联合政府宣称的“势不两立”完全相反。
经过联合政府的持续宣传，又有谁能相信，被当做前哨尊敬着的“护城者”们，实际上却是和他们需要防范的异族打成一片呢？
走在最前面的秦筝回过头，给了宋星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尘埃替她挡下各种各样的慰问品，回头看向她。
他的声音骄傲，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期待：“怎么样？”
宋星寻失笑着摇摇头：“你啊，还是喜欢搞这一套，太隆重了，我可受不了。”
“别这样，这些人里，有不少以前一起开荒的老家伙们，都是真心实意地盼着你回来呢。”
尘埃带着笑意挥了挥手，人群分散开来，只留下一个身着布衣，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站在路中央，手里提着花篮。
他小跑到宋星寻面前，将芬芳四溢的茉莉花篮递了过来。
“谢谢你，‘花农’迪伦。”
她接过花篮，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迪伦露出灿烂的笑容，细密的鱼尾纹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他摆了摆手，用手语比了一个“不客气”。
当年爱种花的哑巴青年，脸色变得有些黝黑，皮肤粗糙，额角也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
他用手语向她比划着。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如同这空谷铃兰般美丽纯洁，岁月似乎没有在你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让我……相形渐秽。”
宋星寻注意到，那温暖的眼神里除了欢迎外，并没有多少负面情绪，也早就没了隐隐约约的恋慕，只剩下平静的释然。
可能，只有些微的失落。
十年。
时间啊，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宋星寻抿了抿唇，轻声道：“你的花，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迪伦回以释然的微笑。
尘埃大声地请大家把东西送到宋星寻名义上的家中，等人群渐渐散去后，他低声对宋星寻说：“这些物资会被妥善处置，分发给比较贫困的家庭里的。”
“知道最后总会这样，怎么每次还搞得那么隆重……”宋星寻失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正色道，“但还是辛苦你了，尘埃。”
“小事。”尘埃摇了摇头，认真道，“只是想让你知道，大家都没有忘记你。”
宋星寻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也不会忘记你们。”
……
尘埃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眼底的怅然，强笑道：“说起来，螳螂夫人在老地方等你，你先去看看她吧。”
“好。”
*
宋星寻走入一件红瓦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穿着黑色长裙，胸前带着白花的中年女性。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椅上，看见来者后，她站了起来，露出了饱含歉意的笑容。
“虫母大人……有失远迎。我在遵守人类的规矩，待在屋里，悼念艾斯科迪。”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她的声音很平和，脸上也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
这并不代表着她没有悲伤，她只是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没关系。”宋星寻摇摇头，把她请回座位，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螳螂夫人问：“虫母大人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呢？”
“其实今天我就要走。对了，不要和别人说哦，我要默默的离开。”
“这样……虫母大人，还有人类安排的任务对吧。”
“嗯。”
螳螂夫人抬头看着她，眼神关切：“您好像在烦躁，是有什么困扰着您的事吗？”
“……可以别叫我虫母大人吗，我有名字，叫宋星寻。”
螳螂夫人一愣，露出一点迷茫的神色，还最后是乖乖道：“如您所愿，宋星寻。”
宋星寻意识到，每当有人叫她一次“虫母”，每当她下意识地以虫族的思维思考，她都会再度陷入身份的摇摆中。
关于自己的身份问题，她从未彻底释然过。
宋星寻点点头，正色道：“我这次来，是为了和你聊聊艾斯科迪。我想了解你眼中的他，还有你对他的看法。”
听到她的请求，螳螂夫人露出怀念的神色。
“这样啊……那，共感会不会更方便一点？”
宋星寻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露出耳侧水母般的触须，与螳螂夫人露出的黑色触须相缠。
一人一虫，闭上了双眼。
在一瞬的时间里，她以螳螂夫人的视角，经历了她与爱人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