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凌昭:“你要杀他?”

    宣禾反问:“他不该死吗?”

    凌昭板着脸说:“他是凡人,你不能对他动用私刑,该不该死官府自有论断。”

    “荒谬,”宣禾气得笑出了声,“我捉的人,该怎么处置由我说了算,他帮着萧承运坑害无辜,害了多少人命?死不足惜!”

    凌昭皱眉:“你忘了入门前如何起的誓?”

    “少拿规矩压我,他胆大妄为,身为凡人私用了萧承运炼化的宝物,是他先越了界,我怎么就不能动他?若依你所言送他进监牢,有人暗动手脚助他脱罪,你怎么说?”

    在仙门里,她还有一柄剑能说话,到了凡间,明里暗里都是规矩,宣禾耳濡目染,信不过衙门里的官差。

    凌昭缄默不语,持剑挡在她身前。

    宣禾:“让开。”

    他不为所动。

    宣禾冷笑一声,重重收了长剑归鞘,剑风吹得脚下落叶滚滚。此番共事,顺利得让她险些忘了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去一趟灵脉回来,他还是那么惹人厌,简直叫她怀疑他是有意和她作对。

    宣禾心中有气,顿时不想管事了,转身独自带了那被劫的孩童返回贾府,丢在一脸局促的贾老爷跟前。

    小姑娘还懵懂,仿佛不知自己才脱险,茫然地抬起头,对着那起过恶念的贾老爷喊了声:“爹。”

    贾老爷面上精彩纷呈,一会是愧疚,一会是尴尬,贾夫人则怒目圆睁,怀中抱着儿子,抬手指着贾老爷的脑门,气得浑身打颤。

    宣禾无心探究他人家务事,但想得出这孩子日后不好过,故而离开前故作高深地说了句:“贵府若要家宅平安,就好好待她。”

    语罢,身形一闪,在阖府众人面前消失了。

    回到燕山,她便守在师父洞府外,哪儿也不去了。荆延走得洒脱,只让她守好山门,再多的也不苛求,但宣禾打定了主意,有她在一日,就不会让燕山没落。

    滚滚天雷收歇,余威犹在,宣禾在洞府外磕了三个响头,望着天边的彩云,心头雀跃。

    又过了一月,宣禾收到一封山下送来的信笺,她以为是陆会章的书信,兴冲冲地拿到手后,惊讶地发现来信之人的是凌昭。

    信中寥寥几字。

    “月前捉拿的人犯已伏法。”

    她默默将信纸收好,没写回函。

    ……

    那封信后来去哪儿了?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没丢,越是努力回想,越觉头痛,宣禾在榻上向内一滚,额头磕到墙上,她痛得醒了过来,缓缓睁眼,四面漆黑。

    *

    安唐县隶属于九昌郡,抄近道,只需翻三座山可至。

    凌昭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衣短打,轻装简行,只身前往会春楼,他只有不到半个时辰。

    会春楼是九昌郡出了名的销金窟,楼中夜夜笙歌不断,纸醉金迷。门前点着红灯笼,照得他白玉般的面庞微微泛红,甫一进门,就有一位裹着罗裙的美人踏着盈盈碎步拥来,他不识趣地侧身避开,得了那美人嗔怪的一乜。

    “公子是要品茶还是听曲呀?”

    凌昭摇头说:“寻人。”

    “哦?是哪个……”话问了一半,眼前人便不见了,美人咦一声,却没多事,提了裙去招揽下一位恩客。

    凌昭掩住气息避开人,悄无声息地在楼内搜罗一圈,寻到四楼,毫不客气地将守在屋外的随从一掌劈晕拖到角落,换了自己站在那儿。

    屋内觥筹交错,语笑喧阗,酒足饭饱后,房门一开,几名衣裳不整的女子鱼贯而出,屋里静了静,随后便有人朗声大笑:“杨兄,归一法师,这一路可要多多仰仗二位了!今日理当由我敬二位一杯,来!”

    “萧阁主客气了。”

    “阁主于我有恩,今日有事相求,杨某万死不辞!来!”

    看来他来的正是时候。这位姓杨的道友是谁不好猜,萧承运口中的归一法师凌昭却认得,金蝉院的妖僧一个,佛家的清规戒律是一条不守,偏反其道而行之,仗着境界高深无所不为,总之不是好人。

    萧承运手握重明楼令牌一事不是秘密,要不了多久就能传扬出去,只凭他一人恐怕保不住牌子,因此要请人相助么?来前凌昭就想过,萧承运身边的人不会少,眼下一看,的确有些棘手了。

    里头推杯换盏,几回合下来,萧承运先叫了停,说不宜在会春楼久留,请二位先随他离开。

    凌昭一只手附在腰间玉石之上,低着头往门边退,归一着一身宽大的木兰色僧袍,稳健踏出门槛,淡淡扫他一眼,不以为意,随后出来的男子……凌昭拿余光打量此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快认出了这是忘忧谷老谷主的座下高徒,姓杨名衍。

    二人都当他是萧承运的随从,没多留意,甩袖先下楼去,留萧承运行在最后。

    萧承运。

    久未见人,这个名字却让他记了好些年。百年前在永陵郡失手后,凌昭隐匿身份,着手盘查萧承运底细,之后得知,他四处掳掠凡间的童男童女是为了炼药。

    萧承运膝下有一子,生来就是个怪胎,落地便吸去其母寿元,此后一直被关在摘星阁阁楼中。萧承运为了医治他的怪病,倾注了几乎全部心力,以至于顾不上己身修行,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他来抢重明楼的令牌,决计和他那宝贝儿子脱不了干系。

    好一个慈父。

    凌昭一点也不可怜他,人各有命,萧承运自私无错,却不该累及无辜。

    他清楚地记得,入门时师父在他耳边的谆谆告诫:“孩子,你要记得,你为何能来到这世上,天道昭彰,都看着呢。你该除魔卫道,扶正黜邪,才好堂堂正正站在天光下……”

    眼下多出一双皂靴,萧承运见他眼生,步子一顿,转到他跟前:“你……”

    归一这时忽然回身:“萧阁主!快让开!”

    终究慢了一步,凌昭已按上剑柄,一点寒芒闪过,萧承运胸前钝痛,登时倒在地上,呕血不止。

    凌昭趁机夺去他的乾坤袋,在里头一搜。

    没有。

    他把乾坤袋丢回萧承运身上,转头看向楼梯下岿然不动的归一,楼内无风,他的僧袍却在不停翻动。

    杨衍先变了脸色:“你,你是?凌昭?萧阁主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

    “化神境,”归一抬起僧袍下的手,手中的佛珠化作一柄禅杖,杖身金光流转,“久闻阁下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过奖。”裁云在手下嗡鸣,剑意凛然。

    二人视线相触,不过一个瞬息同时动了,杨衍反应过来,手持一对风雷锤,上前助阵。

    凌昭翻身躲开归一横扫而来的禅杖,划出一道剑气飞掠向他,随后腾空而起,踩在杨衍的双捶上,杨衍没料到凌昭身法如此迅疾,还没出手就被一脚踢在胸口,体内灵力剧烈震荡,他连连退后,不得不先靠墙缓一缓。

    凌昭只想要牌子,不想杀人,他撇开杨衍,从那被剑气劈开个口子的栏杆上跃下,堂中宾客佳人早已躲了出去,留下一地狼藉。

    凌昭踩碎一只酒盅,清脆的碎裂声与冰冷的剑光并至,归一双手持杖抵在身前,臂上青筋暴起,硬接了这凌厉一击,接着举起禅杖对着凌昭当头劈下。凌昭来去无踪,禅杖顶端重重砸在地上,力道不减,地面轰然炸开,砖石乱飞,延出一条见首不见尾的裂纹。

    归一精神紧绷,他境界只低凌昭一重,离破镜一步之遥,原是想凌昭不过才入了化神境,意图试试他的斤两,却真落了下乘了。

    萧承运一时半会爬不起来,杨衍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他是应了萧承运不错,可也不想真为他以身犯险。

    凌昭收了手,定定站在三丈之外。

    归一竖起禅杖合于手中,变回一串佛珠,他合掌施了一礼:“阿弥陀佛。”

    凌昭在身上施了障眼法,掩住外泄的白光。半个时辰已至,那异样的痛楚又来了。

    方才那一击他倾尽全力,只求能震慑到归一,如今计成,凌昭忍耐下来,直截了当道:“归一大师,你我素无恩怨,我不欲为难你。你拿出令牌,我即刻便走。”

    金蝉院本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哪里会在乎所谓信义?归一识相地微微一笑:“凌道友,接好了。”

    随后抬手一扬,从袖中高高抛出一物,念咒遁走,凌昭定睛在空中,的确是象牙牌不错。他不敢运转灵力,足尖在地面一点,去接那牌子,谁知正在此时,忽有一方烛台毫无征兆地向他砸过来,一罗裙美人随后掠至跟前,在他避让的间隙将象牙牌子从他指尖夺过。

    “公子,多谢呀。”

    留下这一句婉转轻柔的话语,那美人轻盈地转个身,跃出窗外。

    凌昭落地站稳,身上疼痛愈演愈烈,无法再追,杨衍还在楼上盯着他,他只得咬牙忍住,提步御剑离开。

    回到客栈时,他几乎没了知觉,麻木地推门踏入房中,黑暗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向他跑过来,他下意识弯下腰,将她接入怀中。

    “怎么了?”他开口时,声音都是喑哑的,怀里的人在微微打颤,凌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去哪里了?”宣禾自己都未曾发觉,她稚气的语调里暗含了些委屈。

    “没去哪儿,在楼下吃茶。”

    宣禾身上凉凉的,贴着他的脸侧也是凉凉的,她看不见他的脸,不悦道:“骗人,你身上是湿的,外头下雨了么?”

    凌昭一愣,扶着她离开,抬手捂上腹部,又湿又黏,痛觉忽至。

    宣禾不解地往脸颊上摸,他忙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别动。”

    “什么?”

    凌昭在黑暗中打了水,拿着浸湿的棉布在她脸上轻擦几下,立即揉进掌中,宣禾借门外投来的光线隐隐捕捉到,那白布上有一抹鲜艳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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