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僭臣传 > 秦镜高悬

秦镜高悬

    “堂官可知,罪囚百姓都将左院以何相称么?”“人间活地狱。”

    “如此拷讯行为、方式,堂官知否?”

    鲁惇再次问道。

    秦检目色逼视,同样问道,“府判,知否?”。

    严授心中早有权衡决断,只是有意犹疑不语,却不想只是这一刻犹疑,张固已上前单手攫住案犯领子,咬牙切齿威吓道,“你要如何?”。

    不意外动到伤处,鲁惇哀吟一声,闭目少刻才且缓缓睁开,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色道,“实乃张巡卒深恩厚德,鲁惇感怀至深,聊作报还罢了。”。

    刚将此语听清,腕上就挨得一下重击,张固吃痛放开手,才道是那皇城司上指挥出的手,是以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止手腕,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又听那人幽幽又道,“堂上尚且如此,可以想见,私下又是如何?”。

    严授气得连拍惊堂木,“张固,你放肆!”。

    鲁惇伏地冷冷笑道,“张巡卒莫非是要将这秦镜高悬的公堂,也变成你左院那样的‘人间活地狱?’不成?”。

    事到如今,严授再无余地,“将其拿下!”。

    “尔等狡胥贱役,朋比为奸,欺上罔下,私设公堂,擅置狱具,附会锻炼,肆意拷掠,非法残民已至此地,皆与我拖将下去,重杖一百,张固为首,更加一等,杖至二百。”

    签子将一落地,就是连声哀告,严授不予理会,只沉声喝道,“拖下去!”。

    一时便有沉闷的杖声接二连三响起。

    鲁惇只将满是冷峭笑意的双目低垂下去,望着翻卷血肉下节节白骨上的深深勒痕微微出神,此时的他已很难想象出,他这双手也曾是飞文染翰,抚琴鼓瑟的,而如今这情状,不用多,只再两回,他这根根指节就会如数断折了——

    那张固说,人是贱虫,现在想来,倒也不无道理。

    如此切身体味过三木加身的滋味后,也逐渐明白了,人之身份地位或许不一,唯有这身血肉肌肤并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脆嫩柔薄,一样的不耐磋磨。

    “即便张固等人确有逼供之实,然此一桩杀伤公事,已是事理分明逻辑无异,凭你如何辩口利舌,都狡赖不去。”

    鲁惇略略回神,听闻此言,却无多余争辩,只道,“有何‘分明无异’之信据凭证,请堂官于小民试举之。”。

    鲁惇自知严授口中所谓凭据为何,他先前未曾陈说解释,一是说了也是无用,二是也没给他机会。

    再说,洗冤昭雪难道不该是他们这些司法官员的职责么?总不能指望身陷囹圄行动受限的他去查探推鞫自证清白?

    而自顾无暇的他甚或都无心力追究责问这些人,子兴无辜枉死,他们不去寻那真凶,反却只在他身上空耗时间精力——

    此时说起,也非是他有能力‘自证清白’了,恰好相反,正是因他无力‘自证’,才借故说给那皇城司上指挥秦检,又或者他身后那白衣人听,也不知道他们于此间内情知晓多少,虽知那人于情于理都无缘由为他洗冤脱罪,可他也唯有寄希望于此人,心里大约还是信了那老僧荒诞无稽的卦辞,又或者说他并无选择。

    “死者甲缝间破碎衣料与你当日所服之衣同为一色,皮肉残屑又与臂上抓挠伤痕互为印证。”

    “我臂上伤痕,乃是当日去往黑龙潭途中为天清寺后山密林中棘刺刺划而得。”只因那伤痕并不如何严重,这些时日过去,他虽不曾去关注过,但大约早就愈合了,只怕是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若人就一口咬死这就是抓挠的抵抗伤,他也只能是哑子吃黄连无力辩驳什么。

    “此事不难辨别真伪”

    “传曾谔上堂”严授说罢,再看向鲁惇道,“是真是伪,一问便知。”。

    鲁惇却无任何宽怀庆幸之色。

    不一刻曾谔就为传证到堂,乍然睹见‘雪中寒梅’景象的惊骇使其瞬然失了声色,半晌才找回声音道,“子厚你,怎会如此?”。

    鲁惇却是一笑,意有所指道,“杀人者,也为人杀。”。

    曾谔愕然失语。

    严授拍案厉声道,“不得勾连串供!”。

    曾谔满腹诘责话语正要出口,质询已先于那些话语而来,“本月十四日,鲁惇可在辰时邀你同游?”,曾谔正要回答,却听尾音又带出一句,“以为人证?”。

    这几乎就是诱供口吻,曾谔神色不由有些不满,“邀我同游不假,要说‘以为人证’,未免有附会巧诋之嫌。”。

    鲁惇目色微微一动。

    严授心中大为不悦,“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先前也不是这般模样”

    曾谔道,“我只道‘不知’,却非说‘正是’。”。

    “我是‘据实’论说,而贵院,却非‘据实’推鞫。”

    “苛虐至此,仍无招服。”若是招服,也就不会再次传唤他,“我难道不该怀疑贵院有附会巧诋之嫌么?”。

    严授心中更是不悦,却也无法表现出来。只因此人可不只是天子门生这般简单,且不论其父曾崧与朝中达官重宦都有结纳之谊,他本人更在少年时就已声名远播,遐迩知名的‘文星’想来也不会有人不知,其声名之盛,也只有那位荥阳‘玉衡’能与之相较,因有‘北玉衡’‘南文星’之称,只却因那‘玉衡’‘罪门贱商’的身份使然,南文星便就胜了一头。

    如此盛名高才,此回合该此人夺魁才是,却不想半路闯出个崔氏兄弟。说来有趣,那崔氏兄弟还是‘玉衡’之师弟,又者据说那二人虽师承谢公之门,却是为那‘玉衡’亲自教出来的。猜测着大约是因以毕生心力教出‘玉衡’这关门弟子后,再不愿对其他人倾力用心了。牛溪塾中三五千学生都由六弟子葛沽及其余弟子节级教授。更在去岁之后,牛溪塾的声望也随着大弟子‘监司殿元’蔡谟的殒身,及六弟子‘芸台探花’葛沽的出走而大不如从前。

    自然这是他话,只说数年间的‘文星’‘玉衡’之争,却因此一着,而高下立见,也难怪此人会去出游散心,再为那案犯所利用了。

    却不想此人还在为这案犯说话,而将矛头对准了他,而他却也不能说什么,只问,“你们在黑龙潭时他可有为棘刺划伤?”。

    见曾谔下意识看了眼鲁惇而后才道,“有”。

    鲁惇因之皱眉低声道,“元讱兄,你不必如此”,须知作伪证是要为杖责的。

    曾谔却似未曾听到,只道,“只却不是在黑龙潭,而是天清寺后密林。”。

    鲁惇目色又是一动。

    “那”一诈未成,严授再问,“你可有为刺伤?”。

    “不曾”

    “为何同在密林之中,他刺伤了你却没有,难不成”,严授一笑道,“那棘刺还专刺他一人不成?”。

    “因他走在前面,将棘刺扫开了。”

    曾谔微微敛目,“他就是这样的人”。

    因之他既只做不说,他也只好假作不见。

    “那也可能是他故意以棘刺划伤遮盖原本抓伤——”

    “若是棘刺划伤”

    猝不及防的开言,诸人循声望去,却是皇城司上指挥身边跟随的青衣少年,鲁惇与曾谔皆识得此人,便是他们同年,今科状元崔垢,正见此人神情凝肃,目色沉定,缓缓道,“伤痕多呈杂乱分布,顿落点多在后上方,伤口细长且深浅不一;若是死者抓伤,伤痕多呈规则分布,顿落点多在前下方,伤口阔短且深浅相类。”。

    诸人大约处于惊愕之故,竟也无人去打断,只听其继续下去道,“十四日到今日正有八日,所隔时间不长也不短,纵是伤处皆已愈合,也应该还会有瘢痕遗留,府判一看便知。”。

    秦检道声,“得罪”,便小心将其前襟掀开,正将右臂上痕迹露出来,果见其上还留有杂乱的青褐白三色瘢痕,待得众人看清,秦检正要为其将衣物穿上,却又闻一声,“左臂”。

    秦检将其左臂也露出来,其上却无任何痕迹。

    众人正当疑惑时,崔垢又道,“若是行于密林棘刺之间,不可避免会为刺伤时,人会下意识倾侧身子前行,而在疼痛难当时,即便明知并不会减少疼痛,却还是会屡屡换边于前,只有一种情况会例外。”。

    “如我猜得不错,同行之时,曾公子当行于左侧?”

    曾谔点头称是。

    崔垢便即退至一边,敛目不作他语。

    “那时如何不说?”。

    问的显然是曾谔,“他们却也不曾问过,谁知这竟会是他的罪证?”。

    严授有些失望道,“只怕小处‘仁义’,大处‘奸险 ’。”。

    “本官可听说,他与死者关系不好——”

    “‘听说’?”

    曾谔赫然抬目,本想出口驳斥,身为司法官难道就靠‘听说’臆断么?不意回头,见好友身形颤抖,轻轻摇首,便就忍住了,“不知府判是从何处听说的?就我所见,他二人亦亲亦友,形影相随,近密无间。”

    “此事不难求证,同科举子中一问便知。”

    “可据那些同年说,此人性情清倔孤执,忌刻寡合,绝非良善之辈,因之甚少与之相与。”“过从近密者,也只你与死者二人而已。”

    “即便‘近密无间’一如死者,都能在胜他一筹后,做出委敕于地,嫉怒谋杀之举。”语词微顿,“何论曾公子你呢?”。

    曾谔自然懂得严授这话背后的意思时,鲁惇‘暂时’愿意与他相交为友,只是因他此次居他之下,若是某日居于其上,可就难说了。

    固然,子厚委敕于地的举动乖违失宜,只他此举针对的并非子兴,而是——

    而他,曾谔向侧扫了一眼,纵是此人再‘才不配名’,也帮了他们一回,那就不该再说什么。

    “府判难道要凭‘猜测’,而不是‘实证’断案么?”

    “实证?”

    严授陡然提了声色,“他言说遗失的钱袋,可就在死者手里,这还不是实实在在的凭证么?”。

    就在其时,司录参军曹升于他附耳说得几句,又再顺着曹升目色示意的方向,竟见到了不知何时隐在人群之中的皇城司干办官宋杲,谭廷宪既已委了一亲从官来,又何以再叫义子过来——

    这方疑问未消,却还有一事,直直低低出声道,“谢小娘子?怎在这时来了?”难不成谢枢使也对此案感兴趣不成?。

    今时倒真是热闹了,正要说让曹升将其引至后衙稍坐,他将此案审结再去会见这位‘贵人’,却又见曹升面色作难,言说谢小娘子是来‘报盗’的,还贴心地将‘贼盗’也捉了来。严授一时辞穷,这等小事报至签厅就是了,曹升就能处理的事,何须他亲自来管,总不能因他是枢使之女,皇后之妹就——

    “什么?与此桩事案有关?”。

    曹升道,“说此人是此案关键”。

    严授更是无语,这事案已经够乱的了,还有人再三来插手,他都已感觉不到头上乌纱的存在了,都不是他能开罪的起的人,罢了,随它吧,“请进来吧”。

    “府判是否在寻此物?”

    严授不觉惊问,“这药囊怎会在你、在谢小娘子手上?”。

    谢妩道,“从此人处得来的”。

    严授这才将目光落到那畏怯的小贼身上,“你是何处得来的?”。也才知原是这小贼行盗未果,为谢小娘子的人捉得,而为小贼坠于腰间的药囊,又为同行的申戌一眼看出是同年鲁忭之物,才推问出了其中缘由,将其解送到了京兆府,难怪说这小贼是此案关键,难道这小贼无意目睹了那罪案现场?

    遂诈问道,“这药囊在你手上,难不成你才是害死鲁忭的真凶?”。

    那刘脉,也就是小贼,急忙否认道,“小人可没有杀人”。

    “小人只是顺手取了那药囊——”

    “不问而取是为盗!”,严授动色怒问。

    “定是你这小贼盗窃为事主发觉,遂与事主起了斗争,最后导致事主胸痹发作而死。”

    刘脉急急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如何?还不从实招来,要本官动用重刑不成?”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