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来到径山已有两月。
自从宋舒白发现衣衣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后,便日日给她开小灶。在宋小先生的高强度死亡训练下,如今的衣衣已经能毫不费力地看灵清给她的那两本书了。
那本《三百年速成:从筑基到飞升》整日里被她捧着,连吃饭也不离身。小姑娘把它背得滚瓜烂熟,每天跟着勤加修炼,可惜依然无甚成效。
宋舒白也烦。
拥有灵脉的修士天生自有内气,进程比非灵脉的修士快得多。
像他们这样的灵脉修士,师父稍一指点,筑基这事儿一般在半个月左右便能成。
说小姑娘无甚天赋吧,她过目不忘灵气十足。从识字起,一个月不到,便能自己照着《引气入体原来如此简单》这种初级书目感应天地元气,又无师自通地将内气转化成真气。
说她天赋异禀吧,她又怎么都不能将真气压为真元,偏偏卡在这地方,就算是拿筑基丹当饭吃也不起什么作用。
师父把谢衣衣往他这儿一丢,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自个儿跑去闭关了。
搞得谢衣衣筑基这事儿就这么耽搁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公子盯着正在练拳的小姑娘犯愁:怎么会筑不了基呢?
常人若无法练气筑基那便放弃修炼就是,奈何谢衣衣还有条星落鞭亟待解决,这道还真就非修不可。
谢衣衣的心态倒是很好。
她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日复一日地练着,只要能感受到真气在四肢百骸有规律地流动着,她就觉得这一天的努力十分有用。
师父给的那两本书已经倒背如流,她就找师兄师姐借书来看,抄下来贴在墙上,日日夜夜看着。
衣衣真的很喜欢学习新东西。
不是为着什么说得出来的实实在在的东西,而是打从心底里喜欢那些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夸父,饮完河渭,又想北饮大泽。
小师兄很欣慰地告诉她,这种状态叫求知若渴,值得嘉奖。
哦对,夸父逐日的故事也是小师兄给她讲的。
衣衣一高兴就爱摇头晃脑,她想起师父说的“机缘”,晃着脑袋笑眯眯地想,能跟小师兄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真是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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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这天又跑到灵静师叔那儿蹭课去了。
玄明宗并非只修一种道,众多弟子,总会各有不同。于是灵清遍寻名家先生,请他们来径山讲学授课,弟子们则按各自天赋自行去听。
灵静师叔广收弟子,去他那儿讲学的先生最多。
可惜武学先生不允许未筑基的弟子旁听。
衣衣拿着小师姐送她的鸿影十三节连环,躲在草丛里偷偷看弟子们训练。
今日武学师傅教的是梅花鞭法,她看着一条极普通的九节鞭在武学先生手里缠绕挂抛,像有了生命似的上下翻飞,鞭花绕得极干净漂亮。
衣衣不觉手痒,于是找了个僻静少人的地儿跟着练。
“啪——”
一声闷哼。
衣衣意识到自己打到了人,赶忙扔下鞭子回头去看。
地上坐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捂着小腿,神情痛苦。
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儿吧?”
还没碰到少年,手就被一根树枝狠狠拍开了。
有道极其嚣张不羁的声音跟着传来:“死丫头别多管闲事,让他自己起来!”
来人身形高大魁梧,浓眉挑着,面上尽是狂妄。他手里拿着根长树枝,看断口是随手从哪棵树上折下来的。
地上的少年已经颤颤巍巍爬起来:“师父......”
大手朝着少年的后脑勺扇过去:“小子别让我再说一遍,没筑基不许叫我师父!”
他眼带不屑地睨着谢衣衣,上下打量:“啧,这长得真是跟......一模一样。”
衣衣心里紧张得很,赶忙行礼:“灵印师叔。”
灵印点点头,突然问起来:“你来径山这么久,筑基了么?”
衣衣犹豫了一下,摇头:“过了练气期,真元还没成呢。”
灵印突然仰天长笑,把衣衣吓得一激灵:“师兄这老小子,眼光也不怎么样嘛哈哈哈哈,”他揽着少年的肩,像是在胳膊底下夹了只鹌鹑,“小子,你要是连这个......”
他又转头问衣衣:“你叫什么?”
衣衣心里忒忒:“我叫谢衣衣。”
灵印转回头,挟着少年往前走,声若洪钟:“你要是连这个谢衣衣都比不过,老子打断你的腿!”
少年诚惶诚恐,小声应是。
二人路过衣衣时,灵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什么谢衣衣,还不如叫谢一呢,难听死了。”
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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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衣衣特地问起关于灵印徒儿的事。
柳思言和宋舒白早已辟谷,其实是用不着吃五谷的。
只是灵清觉着晚饭是个大家聚在一起的好时候,这习惯便一直保留了下来。
宋舒白夹起一筷子冬笋,歪头想了想:“这我倒不是很了解,倒是听说灵印师叔只有一个徒弟,管教甚严。”
衣衣连连点头:“这是真的,我看着都害怕。”
柳思言把盘子里的两个鸡腿全夹到衣衣碗里,扬扬下巴示意她快吃:“罗浮生,今年十九,世代务农。没有灵脉,所以两年前向各个门派自荐皆被拒,”她木着脸耸肩,“后来听说玄明宗有教无类,就在山门口跪了二十一天。”
衣衣埋头啃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小师姐知道得真多!”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小公子一边教训着,一边向衣衣碗里的另一个鸡腿伸筷子。
被柳思言手疾眼快地拦住:“这么多肉不够你吃,少吃个鸡腿就能馋死你了?”
小公子温温柔柔地笑起来:“据说这个罗浮生当时带的干粮不够,还是你小师姐偷偷给他送吃食,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思言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又是听说又是据说的,师弟还真是好一个耳报神啊。”
宋舒白趁机夹了衣衣碗里的鸡腿往自己碗里放,也不接柳思言的话,转头对衣衣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谢衣衣起先还会因为他俩吵架而惶恐,后来发现几乎天天都这样,惶恐着惶恐着也就习惯了。
她一边朝柳思言碗里夹鸡肉一边解释:“今儿我在梅林里练新学的梅花鞭,不小心打着罗师兄了。”
柳思言坐下吃菜,闻言抬头:“打哪儿了?”
衣衣想想也有些歉疚起来:“打腿上了,我想去扶罗师兄,但灵印师叔不让。”
“他还说师父是老小子。”
“他还跟罗师兄说如果比不过我,就打断他的腿。”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忿忿:“灵印师叔还说我名字难听!!”
衣衣转头看宋舒白:“小师兄,难听吗?”
小公子笑着摇头:“哪里难听,是灵印师叔不懂欣赏。”
于是衣衣心满意足地接着啃鸡腿了。
然后就听见宋舒白意味不明的轻笑:“人家没有灵脉的都能修到练气,衣衣,你一个练气怎么吃得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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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被宋舒白那番话给刺激到了,越发废寝忘食地为筑基努力。
然而还是效果甚微。
眼看接近年关,许多玄明宗弟子纷纷回家,径山明显冷清许多。
连径山的先生们也都下山了。
衣衣蹭不到课,每日除了跟体内真气斗智斗勇,就是去宋舒白那儿念书写字。
结果今儿宋舒白不在。
她跑去找柳思言,发现她正收拾包袱,像是要出门。
衣衣有些疑惑:“小师姐,你要去哪儿?”
“御灵族来信,有年兽出逃,”柳思言将包袱甩在背上,“信上说,往云京方向来了。”
“小师兄也去吗?”
“对,他先去查探情况了,”柳思言摸摸衣衣毛茸茸的脑袋,“年兽凶恶,你别乱跑,径山有结界护着,外面可没这儿安全。”
衣衣重重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我不会乱跑的,放心吧小师姐!”
她又有些担忧:“小师姐,年兽凶恶,你可千万小心啊。”
她倒是会活学活用。柳思言想笑,也学着衣衣重重点头:“好,我一定小心。”
柳思言走后,衣衣又翻出一张联络符,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半晌,她将写好的联络符放在蜡烛上加热,不消一会儿,符纸迅速燃烧起来,连一点儿烟灰都没留下。
宋舒白正御剑绕云京外围巡视,忽有火光自他身旁亮起,随着火苗渐熄,符纸落在他掌心。
他低头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师兄,平安。”
小公子看着状如狗爬的字迹笑起来,将符纸收进怀里。
......
“师妹!”
“师妹师妹!”
衣衣在梅林里吐纳,只听两道叽叽喳喳的热闹声音朝她奔来。
她睁眼,看着两个小崽子,笑眼弯弯:“两位师兄怎么有空来找我呀?”
明意拉着她往外跑:“师妹快过来看小狗!”
明心也拽着她的衣服跑:“师妹快看小狗!”
径山四处布满结界,除了后山有一条小花狗以外,哪里来别的小狗?
衣衣心下有些疑惑:“小狗?是小花吗?”
两个小孩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
明心兴奋极了:“比小花漂亮多啦!身上金金的......”
“头上还有角!”明意补充。
“对!还有角!”
说话间,衣衣人已经被带到那条“小狗”面前。
那小狗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衣衣趁机打量它:独角,一身金鳞,加一团兔尾巴。
她吓得打了个摆子——这分明是年兽!
尽管面前这年兽小狗一般大小,看上去甚至有些可爱,但想起柳思言说年兽凶恶,衣衣还是有些发起抖来。
她一手拽着一个小孩儿,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两个小崽子虽然皮,但看到衣衣一脸严肃的模样,也明白事情不太对了。
三个人蹑手蹑脚地向后退着,岂料那年兽猛然回头,和他们仨眼神对了个正着。
衣衣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把两个小的往身后一推,大喝:“跑——”
与此同时,年兽身形暴涨,一声怒吼,便张着血盆大口朝衣衣扑来。
衣衣手腕急抖,掣出十三节连环,在身旁甩出鞭花,十三节连环抡圆了,年兽竟一时近不得她身。
于是它掠过她,向明意明心扑过去。
从衣衣推着他们跑,到现在也不过须臾,两个孩子压根儿跑不了多远。
衣衣脸色大变,急忙挥鞭缠向年兽,借力跃在它背上,再快速往下跳,落地后朝前一滚,又死死拦在了年兽面前。
这招“金丝缠葫芦”的鞭法,还是衣衣蹲在草丛里偷学来的。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她只能拼命加快挥鞭速度以求拖住年兽,谁想那年兽像是发了怒,竟不顾疼痛一口咬住鞭子,将她狠狠甩了出去。
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像移了位,衣衣只觉头晕眼花,挣扎着想爬起来时,才发现年兽已然向她扑来,不过咫尺之间。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甩不开十三节连环。
看着扑过来的年兽,衣衣甚至闻到了它口中的腥臭。
她下意识紧闭双眼,
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