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赵刚死后封号被定为“文忠”,这是一个对文臣极为体面的谥号。

    他的灵堂设在家中,每日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到了三七出殡前一天,王相公也来吊唁,随着他同来的大小官员挤满了赵府的前院,让赵刚的两个儿子应对不及,只在亲朋的帮持下才勉强维持体面,不失礼数。

    后院的女眷无人帮忙,赵刚的妻子和两个儿媳甚至顾不得哭灵,只是安排给客人送茶让座就已经头晕脑胀了。好在这些官眷体谅,不计较她们的失礼,道了声悲后就安坐着,关系更亲近的便去安慰赵刚的母亲了。

    赵刚父亲逝,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母奉养,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悲痛得难以自持,勉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感谢各位亲朋前来吊唁,不一会儿又开始落下泪来,“我只这一个儿子,一个人辛苦拉扯他长大送他进学,不指望着他光耀门楣,只希望能够明理懂事,哪里想到他为了朝廷的脸面会舍了命不要。这个轴货,他撞柱子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把老娘一起带走,让我一个没用的老婆子活在这世上干什么?”

    官眷们想到赵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再听着她的悲痛啼哭,也跟着洒了几滴泪下来,“赵老夫人,您且为了赵大人保重身体,他定是不愿意您为他悲痛过度伤了身子的,家里人也都心痛您呢。”

    主客之间互相安慰,突然听到前面闯来吵嚷声,似乎有很多人产生了争执。赵母慌忙站起来,招呼儿媳,“老大媳妇,你差人去前面看看,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让客人起了怨怼?”

    赵刚妻子急忙应下,安排一个婆子去前面打探。

    其他人宽慰道:“老夫人且宽心,前面说不定是误会,在王相公在,不会闹起来的。”

    像是印证她的话一般,前面很快就安静了起来。

    但这安静得很不寻常。

    “怎么道士念经的声音也没了?”

    有人小声地嘀咕着。

    其他人更好奇了,但不好讨论发生了什么热闹,免得像在看主家笑话,只能等着去前面的婆子来回话。

    赵母脸色更加难看了,把泪收了,招呼大家品茶,与妇人们心不在焉地寒喧。

    一会儿,才见到探听消息的婆子满头大汗一脸慌乱地跑进屋来,顾不得行礼,大叫道:“前面有兵,把老爷们抓起来了。”

    “谁被抓了?”赵母喝问。

    “都、都被抓了,王相公也、也被抓了。”婆子结结巴巴地回道。

    “不会是有人谋反了吧?”有机敏的妇人反应很快,尖声叫道。

    “不要乱说!”  “越王,肯定是越王!”  “我女儿在哪儿呢?”

    妇人们立刻慌乱起来了,无头苍蝇一样乱叫乱转。

    赵母年纪大,最先稳定情绪,她提高声音道:“大家不要慌,我可以安排人带你们从后门出去。”

    听到她的安排,妇人们略微安心,开始稳定下来了,等着赵母的安排离开赵府,却听她又道:“但现在情况不明,如果真有兵变,妇人家出门上街反而更加危险,不如大家先聚在这里,互相有个照应。”

    官眷觉得这样也有道理,可是有几个坚决不肯留下,“不行,谁知道来得是不是跟赵家有仇的,万一把我们当赵家人杀了怎么办?”

    人群中又有动摇的了。

    赵母无奈,只能道,“想走得我安排人带路,但只能送你们到后门口了。愿意留下的,就请和老婆子一起呆着,万一有事,我老婆子一定顶在最前面。”

    她指着刚才去探消息的婆子道,“张婆子,你给夫人小姐们领路。”

    婆子战战兢兢应下,“请夫人们随我走。”

    执意离去得只有三个妇人和五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她们跟着到张婆子快速离去。

    其他人目送他们离开,又看向赵母,等着她的安排。

    赵母硬撑着吩咐儿媳道:“把院子里能叫来的婆子都叫来,护着夫人和小姐们。咱们婆媳就坐在最外边,不要让外人冲撞了客人。”

    赵夫人身体颤抖,明白婆母的安排是让她们两人做肉盾,万一真是赵家的仇家,她们一个是赵刚的母亲一个是赵刚的妻子,也够泄愤了。

    赵夫人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挤出一个“是”,便按照吩咐去叫人了。

    赵母又看向孙媳,两个妇人才不到二十,正是花样的年纪,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变故,相携着支撑,眼睛里满是茫然和害怕。

    赵母温声道:“好孩子,你们两个准备些茶水点心,服侍好客人,没事别出头。”

    两个年轻妇人滚下泪来,“是,祖母。”

    留下来的妇人们勉强安排妥当,赵家的孙媳妇带着几个婆子护着来吊唁的官眷在待客花厅偏厅的屏风后面坐成一团,赵母带着媳妇两人坐在花厅正堂 ,几个婆子守在门前,还有两个婆子被派去前院听消息。

    随着时间过去,去探消息的人一个也没回来,不到一刻钟,挤了几十个人的偏厅里就变得鸦雀无声,妇人们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重。焦灼间,便听到一阵约十来人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俱是心惊,难以克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紧张的妇人们如鸵鸟般把头埋进身子里,不敢看向屏风外到底是谁来了。

    “你们怎么回来了?”

    她们听到赵母这样问道。

    “后门出不去了,都有兵围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说道。

    原来尽是刚才要离开的女人们去而复返,她们的回来带来了更加糟糕的消息。偏厅里的妇人明确知道今天会有一场大战了。

    “我看到,有个骑马的将军带的令旗上写着越字。”又有一个少女补充道。

    这下大家知道了,“越王谋反了!”

    大家更加害怕了,更加慌乱了。

    “我家老爷不会出事了吧?”

    她们又担心起了还在前院的丈夫、儿子。

    今天来吊唁的大部分都是反对越王的大臣们,如果越王反了,一定不会对他们客气的。

    “怎么办!”

    她们低声嘈杂地问道。

    “果然是这个乱世贼子!”赵母恨声道。

    “婆婆,怎么办啊?”赵妻也是一样的恐慌害怕,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越王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的两个孩子不会出事了吧。”

    “把你的眼泪收起来!”赵母厉声喝斥,“越王不会放过我们,作出这副害怕的样子只会让他得意,让赵家蒙羞!”

    “是,婆婆教训得是。”赵妻擦了擦眼睛,又看向两个儿媳,低声道,“我一把年纪了死了就算了,两个媳妇怎么办啊,她们还年轻啊。”

    “哎。”赵母只能叹息,局面如此,她一个深宅老婆子能有什么办法。

    又是一阵嘈杂声传来,铠甲撞击声、脚步声、喝斥声一起传来,众人确定乱兵来了。

    胆子小的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果然,很快,就来了两队三十来人的士兵出现在花厅前。他们手中拿着钢刀,一些钢刀上甚至有血迹。

    几个守门的婆子见这阵仗,哪里敢拦,忙不迭地退回了花厅。

    赵妻的牙齿不住地扣合赵母的手也颤抖起来,但她仍然拄起拐杖站了起来,沉声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

    一个穿着金甲的将军站了出来,没有回答赵母的问话,一挥手,出来两个小兵,将偏厅的屏风推倒在地。

    厚重的屏风倒在地上,响起剧烈的撞击声,官眷们立刻吓得尖叫起来,“啊!”

    她们的尖叫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领头的金甲将军掏了掏耳朵,“都在这里啊!,正好省了力气找。”

    他说:“我们是越王府的亲兵,你们应该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吧。你们的亲爹、丈夫、儿子都已经被我们抓住了,一些人很识实务,还有些人冥顽不灵,你们要是知道心疼他们,就要好好劝劝他们归顺王爷,别白白丢了性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念到名字的官员家眷站出来,跟我去前院,如果你们不肯出来,那我们就直接宰了你家老爷。”

    他开始按照名单上念,官眷中陆陆续续站出来一些人,她们害怕得发抖,但又担心自家老爷没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出来。

    赵家人没有被点到,赵刚已逝,他的两个儿子都还没有出仕,名单上便没有赵家人。

    赵家两个小媳妇惨白的面孔恢复了点血色。

    赵母拦住要带女眷去前院的将军,“慢着,我是赵刚的母亲,在我们赵府造反,赵家人怎么能不在?”

    那将军冷笑一声:“既然老夫人要找死,我自当遵命。”

    他一挥手,兵士便押着女眷们往前院去了。

    前院一片剑拔弩张,武官全被捆绑起来,堵住了嘴,押在了角落,王相为首的文官待遇稍好些,只是被一队士兵看押在大堂,不得动弹。越王手下的文士正在发挥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但这些官员都是死硬反对越王登基的,对他们的劝说只是报以冷笑。

    可是他们的无动于衷在看到甲士们押来的家眷时破了功。

    “夫人!”

    “母亲!”

    “女儿!”

    “赵德原,你这个乱臣贼子!”

    越王冷冷得看着这些怒骂他心存不良必遭天谴的文官,心想,若我登基为帝,你们还得称我为万岁,我又怎么会被天谴。

    一位衣着简单,看着不过二十五六的妇人被单独拉到众人面前,脖子上架着大刀。

    她已经被吓破了胆,连求救也是声音微微弱弱的,“老爷,救救我。”

    各位官员也逐渐停下了斥骂,他们意识到这场兵变开始有人要流血了。

    “夫人……”

    这位夫人的丈夫也才三十来岁,是户部的书记,仅仅从六品。面对妻子的生命危险,这个年轻的微末官员既无法在众人面前去投奔越王,更没勇气大声说要杀便杀誓不从贼,只能跟着妻子一起流泪。

    年轻的妇人绝望了,她推开了喋喋不休拿她威胁众人的文士,大喊一声“奸贼必不得好死!”,便推着脖间的大刀割破了自己的颈动脉,顿时血液喷涌而出,溅了身边的兵贼一身血。

    她的丈夫委顿在地,凄厉惨叫:“夫人!”

    可他的夫人已经软软瘫在地上,成为一具没有声息的尸体。

    越王出师不利,脸色晦暗,声音冷硬得可以嚼碎冰碴:“再押一人来,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嘴硬。”

    甲士靠近,女眷们害怕地尖叫起来,她们已经见过前一位被抓出去的女眷的下场,实在害怕自己也会送命于此。

    赵母站了出来,“不必再挑了,让我这老婆子出回风头吧。”

    不必人押着,她便自己走到了众人面前。

    越王问道:“敢问老夫人是哪家家眷?”

    “我是‘文忠’御史大夫赵刚的母亲!”赵母面向众人回道。不用越王再问,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儿已经过世,王爷用老婆子可威胁不了谁了,但今日在我们赵家的府上在我儿的葬礼上,王爷带兵造反,我赵家人身为主家又岂能不站出来表个态,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赵家不懂礼数。”

    “呵!”她冷笑了一声,“我与王爷说礼,不知道会不会贻笑大方,毕竟衣冠禽兽之辈又岂能懂礼!”

    越王的脸色开始铁青,旁边的文士厉声喝道:“住口!你这无知老妇懂什么……”

    赵母没有理会文士的喝止,提高音量继续怒怼:“可是天下人知礼,贼就是贼,扯什么太|祖、盟约,也掩盖不了你骨子里的下|贱,装模作样了二十年,拉拢了些见利忘义的墙头草,也只敢趁着陛下病重,逼迫妇孺幼子让位,呸!”

    赵母叉着腰啐了一口:“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连造反都找不到名号,弄出个什么太叔,简直是千古笑话,我劝你还是撒泡尿照照自己,别把自己脸上那几根老鼠须子认错了,以为自己真有真龙之相。”

    在场的文官听得酣畅淋漓,总算明白赵刚作为御史台第一喷子的功力师从何人了?

    刚才害怕得哭作一团的女眷们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已然忘记了害怕。

    惟有越王,已是怒火难当,拔出剑来,挥剑要杀了赵母,“你这腌臜婆子,本王要把你大卸八块喂狗!”

    赵母浑然不惧,“猪狗之辈,人尽唾之。”

    越王的剑挥下,在众人的惊呼中,没有伤害到赵母。

    越王的剑被一支小袖箭射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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