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太叔一说,自然是荒唐。皇上尚存,大皇子犹在,何曾沦得到一个宗室长辈去做储君。

    但这样荒唐的想法,居然堂而皇之在朝堂之上被提了出来。

    兵部尚书万钧便是这一提议的极大拥簇者,“如今四面用兵,正是危难之际,稍有不慎,便会致使皇朝颠覆,值此非常之际,更应当行非常之事,越王殿下老成持重,又长于兵事,正可以稳定国家大局。”

    万钧的话音刚落下,殿上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嘈杂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是各位实权人物发表意见的时候了。万钧代表兵部已经站在了越王的一边。

    稍后,礼部左侍郎尽也站出来表态支持了越王,并表示从礼法上来说,叔继侄位并无不妥。众人瞧着礼部尚书,只见他微眯着眼,神态端庄不变,虽然未直接站台,但也是默认了左侍郎的意见,或者说至少是不反对。

    六部已去其二,若是再有政事堂、枢密院的重臣明确支持越王为太叔,那么大皇子就彻底输了。

    毕竟朝堂上沉默是大多数。

    值此之际,一些心有不甘的人把眼睛转向了包拯,希望于这位耿直清流力挺大皇子,最好能把越王喷得无颜见人。

    包拯不负众望地站出来,鲜明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如今边境不平,朝上诸位便当尽好臣子的本份,各尽其责,安定四夷,平定海内,方能不负皇恩。陛下尚在,各位何以敢胆谈论皇权交替,岂非是僭越皇威。便是再有万一,也应当尽心抚育皇子长成,以将大宋平安交到皇子手上。太叔之说,实在古今未有之荒唐。”

    在包拯的话下,谁再提议立储便是不安于臣子本份的人。他这一番话,不仅骂了拥立越王的人,就连提议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大臣也觉得不畅。

    一时之间,尽没有人出来说话。

    但拥立之功又岂是随便几句话就可以打消的。

    吏部的右侍郎便率先发难,朗声道,“包学士自然是守正之言,但现已是危急时刻,我辈岂可惜身而不秉公处事。”

    大家安静地等他说完,以为这又是一个被越王拉拢的人,但他竟然不是,只听他接着说,“大皇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立他为储自是天经地义之事,便是天下百姓知道了也只会为我大宋后继有人而心安。反之,若立太叔,不仅百姓奇怪担忧,便是北辽、西夏、大理这些蛮人知道了也会贻笑大方。”

    他比包拯还要狠辣,包拯只是说立越王荒唐,他却直接骂越王想要登基是贻笑大方之事。

    越王原本就不平静的脸已经和彻底黑了,堪比包拯。

    而让他更为愤怒的是,十几个原本已经被他拉拢过来的官员,也开始附和吏部右侍郎的话,坚决要求立大皇子为太子。

    此刻,越王明白自己高估了形势,他必须要拿出决定性的力量才能取得胜利。

    他的脚微微向两边岔开,呈八字型的,然后轻咳了一声。

    一声轻咳之后,参知政事李希楠肃言道,“各位肃静,大殿之上如此吵嚷成何体统。”

    参知政事位同副相,李希楠的话自然有影响力的,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着看这位副相为谁站台,大家都相信他刚才发声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规范朝堂秩序的。

    李希楠正了正颜色,肃然道:“陛下久病不醒,太医也束手无策,要我们早做打算,丞相已嘱咐内侍省准备丧仪。国不可一日无君,未免陛下突然山崩大宋后继无人,我们议定储君是应有之义。”这算是回应包拯所说的,妄立储君并非为臣本份的训斥了。

    他接着说,“立储自然当立嫡立长立贤。大皇子虽然不是皇后所出,却是陛下唯一子嗣,占了长,自然当立。只是,主少国疑,若是皇子幼年登基,纵然有在座各位倾力相助,恐怕也有四夷轻扰。此乃一层担忧。还是一层,便是大皇子的身体不甚康健,其生母王贵妃经常犯疯症,若是大皇子传了其母亲王贵妃的疯症,那我大宋便要步北齐的后尘了。”

    众人想到北齐高家几任疯癫君主的暴虐施政,纷纷打了个寒噤。

    李希楠又接着说,“大皇子继位的风险太大了,于宗室和大宋都无益处,我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越王继位。”

    作为大宋前十的重臣,李希楠的话自然是充满份量的。何况他说得都是普通臣子无法知道的细节,更增加了说服力。

    满朝大臣虽知道赵祯病重难医,但听得内侍省已经准备丧仪,才恍然察觉,原来陛下山陵崩已经近在眼前,那些一心忠诚于他的臣子顿时慌了神,甚至当场哭嚎起来,“陛下,你怎么就要去了!”

    “你若去了,大宋该怎么办啊?老臣怎么办啊。”

    大殿上充盈着哭丧声,殿外的禁军也不禁怀疑起来,是否当今陛下已经山陵崩,只是秘不发丧而已。

    而那些理智尚在的大臣,立马询问起了李希楠的上司丞相王绾,“王相,李相说得可是真的。”

    王绾脸色气得铁青,他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子,李希楠居然暗中和越王勾结上了,还拿宫中秘事来为越王拉拢人心。

    李希楠说得确有其事,为免赵祯走得匆忙,丧事办得不体面,他的确嘱咐内侍省暗中准备丧仪。至于王贵妃的疯症他却不清楚,只是略微知道王贵妃在宫中有说些不正常的话,经常发怒。

    正是这样,他才不能立刻呵止李希楠。

    王绾的沉默,让李希楠的话得到了验证——当今陛下的确很快就要薨了,而大皇子也极有可能会跟他母亲一样有疯症。

    这正是李希楠的狠毒之处,他不跟朝臣争议国家礼法,只用一些似是而非的私密之事去打击大皇子的公信力,对个人私事的传言,往往比道理和逻辑更让人相信。

    这样一来,不仅越王继位是名正言顺,甚至不需要担心大皇子赵晗长成之后,朝臣会要求越王再传位给赵晗,毕竟一个疯子,怎么能继承皇位?

    满朝上下,一时竟然无人能为大皇子再发声力挺。

    此时,一位内侍突然站在殿门口,扬起静鞭,朗声唱道:“皇后娘娘和庞贵妃到!”

    竟是刚才众位争吵时,有机灵的内侍去给后宫通风报信了。

    曹皇后和庞贵妃立马意识到其中的危机,顾不得后宫干政的骂名,联手赶到紫宸殿。

    大殿上 竖起了屏风,曹皇后和庞贵妃坐在御座旁边,原本吵成一团的大臣分列两班,齐齐向皇后和庞贵妃问安,“皇后娘娘万福,贵妃娘娘万福。”

    曹皇后冷厉的声音响起,“听闻前朝有人说王贵妃犯有疯症,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管理后宫嫔妃,却从来没听说过此事,怎么前朝的大臣比我还清楚妃嫔的身体情况。”

    庞贵妃接道,“臣妾每日与王贵妃接触,也从未发觉她有疯症,想来是谣言。为了取信于人,请娘娘传为王贵妃请脉的张太医,当着众人的面说说,免得再有小人乱传。”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还带着王贵妃的医案,“下臣不敢乱说,一应为王贵妃诊脉的情况都已登记在册,王贵妃在生产后,的确有着失眠易怒的情况,但这都是产妇生产后常有的情况,过个一年半载的便会好了,算不上疯症。”

    李希楠冷嗤道:“太医可是欺我们不懂医术,我虽然不懂医术,可家中也是有过产妇嘛的,在下从未听说过产妇会失眠易怒的。”

    张太医耿直怼道,“李大人没见过便是没有吗?在下这些年诊治过的产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至少能拿出几十个记录产妇失眠易怒的医案,其中就有许多位大臣家眷的,李大人可要看看验证一下?”

    原本和李希楠一样怀疑张太医乱说的大臣顿时打消了疑虑,“张太医是产科儿科圣手,必然不会作假的。”

    李希楠也绝了和张太医在医术上的较真,“空口无凭,便是医案也不一定是真的,何不请王贵妃来大殿,大家一看便知到底是疯症还是产后症。”

    曹皇后立刻要答应,却见庞贵妃疯狂眨眼示意。

    曹皇后被禁足后,除了在赵允充和王贵妃要抢世子时出面赶走赵允充,再没接触过王贵妃。

    庞贵妃却知道王贵妃是有些癫狂的,若是在大殿上她被人刺激再说些胡言乱语,那她们就再无胜机了。

    好在她们和大臣之间隔着屏风,大臣没看见庞贵妃的眼色,只听见曹皇后顿了一下后斥责道,“王贵妃正在照顾陛下和大皇子,怎么能抽身来前殿?怎么,为了一个谣言,本宫亲自出面澄清都还不够,还要再三解释不成?满朝大臣究竟将我这皇后置于何地!”

    一国之母的威严之下,满朝大臣都下跪请罪,“请皇后娘娘恕息怒!”

    唯有李希楠坚持道:“下官只想求个真相,若是冤枉了王贵妃,下官立刻去官请罪!”

    在他的坚持之下,局面僵持住了,若曹皇后坚持不让王贵妃现身,必定会让一部分人偏向李希楠。

    曹皇后叫了越王:“越王叔,你也是皇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臣子冒犯皇家的威严?”

    越王微微低头,恭敬道:“皇后娘娘恕罪,李大人也是一片为国之心,还请娘娘大局为重。”

    “好,好一个大局为重,越王叔当真是为国尽心啊。”曹皇后冷笑一声,而后慢慢低声哭了起来:“陛下呀,你怎么还不醒啊。你看看我们几个弱女子要被逼到何地了?今天说一个妃子有疯症,要她来殿前验身,明天若是说我这个皇后不贞,我又怎么去自证清白?陛下,你只是病了,我们就被逼迫至此,若你真得去了,我们只怕立刻去死才能得个清白,否则不知要被怎样践踏?”

    皇后话声未落,庞贵妃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不敢像曹皇后一样边哭边控诉,只是特意哭得凄凄戚戚,令人不忍闻之。

    越王的耐心在今日的一波三折中消磨不少,忍不住道:“皇后别在胡搅蛮缠了,你这般推三阻四,那王贵妃必然有鬼。”

    皇后不回话,只是不停地在哭。

    越王的拥簇也跟着鼓噪起来,“皇后定是心虚了。”

    原本的中立派又开始互相商议打眼色了。

    大殿之上,竟形成了臣子逼迫皇后贵妃的局面。

    御史台赵御史怒而摔下笏板,恨声道:“陛下昏迷不醒,各位臣工就这样逼迫国母吗?心中可还有君臣之纲!”

    他走到御阶之下怒视群臣吼道:“越王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各位不去指摘他,却来逼迫后宫,是何道理?”

    然而回应他的怒吼的只有沉默,包拯欲言又止,却也闭上嘴巴一同沉默。

    李希楠张嘴正要反驳,却被赵刚指着骂道:“闭嘴,你这乱臣贼子,赵刚今日必定让你遗臭万年。”

    他陡然提高音量,大喊:“主辱臣死,今日主母受辱,赵刚无能,只能以死报之!”

    说完他一头撞向殿中金柱。

    他撞得非常坚决,顿时头骨碎裂,满脑袋全是血。

    全场顿时哗然。

    越王脸色剧变,李希楠被打断的反驳化作巨大的惊吓,让他陡然涨红了脸。

    王绾最先冷静下来,连忙吩咐内侍,“快叫御医!”

    包拯来到赵刚身边探了气息,悲痛道:“赵大人已然气绝!”

    曹皇后一把推开屏风,清楚看见了赵御史的惨状,一声哀笑,想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惨声道:“我大宋竟还有忠心护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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