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翊之死

    “可是,你不是有婚约吗?”

    “我想自己选一次,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回去说服父母,向太夫人提亲。”

    “这……”尚香措辞半天,没说出话来。

    “孝则何不先问问父母的意见?”一旁,陆议的声音传来。

    “表兄?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顾邵惊讶道。

    “没有,我见你们站在这里许久了,过来看看情况,只听到最后一句,”陆议道,“你想,若父母不答应,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我父母自会答应的。香香,你等我。”顾邵快步离开。

    “喂,孝则,簪子——”尚香手捧簪子和木盒大喊,奈何顾邵头也不回跑了。

    直到顾邵跑得没影子了,尚香才朝陆议道:“多谢伯言解围,要不然,我可真不知怎么办了。”

    “孝则的父母不会同意的,我不过提醒一下他,”陆议道,“如果郡主要和他在一起,只能私奔——但郡主绝不会这样做,不是吗?”

    孙尚香抬眼看他,陆议丰神俊朗的面容上,神色风平浪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一瞬间许多疑问涌上她心头。他怎么知道顾邵父母不会同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还有,他如此冷静,看起来,自己就算答应顾邵,他也不会在乎吧……

    “香香,你怎会同伯言在一起?”孙匡略带憔悴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尚香的思绪,“也好,还请伯言多多照顾小妹。”

    孙尚香秀眉微蹙,四哥此言何意?

    “咳咳……”孙匡还没开口,弯腰止不住地咳嗽一阵,似要把肺腑咳出来。他身子一向不太健朗,全靠汤药吊着。但已许久未曾咳得这样厉害了。

    尚香为他顺气,他抬手制止,起身时,已咳得满面通红,眼泛泪光,断断续续道:“香香,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一定要撑住。”

    “怎么了?”

    “三哥他,已经殁了。咳咳……”

    “四哥你说什么?”尚香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在五日前,他被人刺杀——今早从丹杨传回的消息。”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四哥今日为何作出这般玩笑?也不怕三哥听见生气?”孙尚香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她抬眼,见孙匡面色凝重,不似开玩笑的模样。

    “我去丹杨问个明白。”尚香拔腿便走。

    孙匡抓住她的手腕,尚香回头看他,手腕发力,便要挣脱。

    他低声道:“你不能去,除非你想闹得母亲也知道。”

    孙匡还不敢告诉吴国太——她好不容易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阴影中走过来。若再来一次,她是否受得住?

    尚香闻言,不再挣扎,孙匡放开她的手。

    她坐于亭下,双手捂住脸颊,片刻,声音嘶哑道:“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还不清楚。二哥率军前往江夏讨伐黄祖,抽不开身,只得派族兄中郎将孙河连夜赶去丹阳查看情况,此时,应已经到了。”孙匡道。

    孙尚香仍捂着脸,时间仿佛静止,脑海里孙翊的音容笑貌又显现出来。

    “被我家小妹打,很疼吧,”孙翊讪讪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齿,“我懂,我懂,嘿——”

    “香香,手没打疼吧?三哥带了金创药。没气坏吧?有你最爱的糕点哦。”

    她的三哥,不像二哥那么精明,没有太多城府,总是喜形于色。在亲近的人面前,却又憨憨的。

    犹记最后一次见面,他偷偷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香香,我走了,你千万别打人——哈哈,我是说,等我在的时候再打,这样我才好给你撑腰啊。”

    可,就是这样的他,会像大哥一样,不问任何理由地护着她。

    明明说好了,回来,还要给他讲陆伯言和她的故事——难道,竟然永远失约吗?

    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沿着手背滑落,她重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郡主,要加一件披风吗?”

    陆议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尚香把手放下,只见夜色如浓墨,孟冬夜里寒风阵阵,孙匡已经走了,自己不知在亭中枯坐了多久,也许两个时辰,也许三个时辰。

    尚香从袖中摸出一方绣帕,胡乱抹了把脸:“我不冷,伯言……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

    “议方才说过了,今日休沐,无处可去。”陆议的声音低沉。

    尚香仍攥着那方绣帕,只觉鼻端隐隐有清香传来,察觉到不对,她红肿着一双眼,断续道:“这绣帕是你在不归林借我的,已经洗过了。每次想还给你,你看到我就走,没有机会……本来说今日碰到,兴许能还的……看来,又得在我这里放些时日了。”

    “无碍,议以后不会躲了,”陆议道,“为了表达歉意,议为郡主实现一个心愿如何?”

    “什么心愿?”尚香抬头看他。

    陆议轻笑道:“郡主的心愿,莫非也要议说出来吗?”

    尚香想了想,低声道:“我,还是想去丹杨郡。”

    “我陪你。”

    “伯言,你的公务……”尚香问。

    “恰巧,议明日也休沐。”陆议笑了笑。

    此时此刻,丹杨郡将军府内,满院缟素,灵位前,一片呜咽声此起彼伏。

    最中央的位置,一个美貌的妇人正对灵位,直直跪坐着。烛火晃荡,映照得她苍白的面庞忽明忽暗。

    她的脸上,一滴泪水都没有。

    此人正是孙翊的发妻,徐卿云。月底,她将和杀害孙翊的凶手之一,成亲。

    看着面前孙翊的牌位,徐卿云不由得神思恍惚,回忆起五天前——

    孙翊宴邀丹杨郡诸位县令,她为他的宴会占卜,卦象大凶。

    她劝说孙翊改时间,可孙翊念及长官们到来多日,应当早些设宴送别,令他们回去,于是仍定在今日。

    徐卿云坐卧不安,思来想去,仍是忍不住进入宴会,步履生风,路过左右跽坐的诸位部将。

    宴会已酒过三巡,一派其乐融融。丹杨大都督妫览、郡丞戴员相邻而坐。

    见徐卿云来了,妫览仰头“咕咚”饮尽酒盏,眼神如鹰隼一般,直勾勾盯着徐卿云曼妙的腰肢一扭一扭,已是想入非非。

    身侧,戴员扯了扯他的衣袖,妫览这才收回目光,也不说话,只手指不耐地敲着案几。

    主位上,孙翊已微醺,满脸通红,见徐卿云来了,笑问:“夫人有何要事?”

    徐卿云对他耳语几句,孙翊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朝部将们朗声道:“天色已晚,今日酒烈,诸位都喝了不少,不如早些安歇,下次再畅饮畅谈……”

    闻言,妫览和戴员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边鸿。

    妫览咳嗽几声,侍立孙翊身侧的边鸿忽然开口,道:“将军,大都督妫览和郡丞戴员都喝了不少,怕是醉了,他们驻地离此甚远……”

    “既如此,我去送他们一程,”孙翊带着几分醉意起身,下意识摸向刀架,却摸了个空,“我的刀呢?”

    孙翊每逢出入,必持刀以防身。

    “许是落在房中了,将军先去送客,小人取刀便来。”边鸿垂头回禀。

    “好,你手脚快些。”孙翊语罢,起身便走。

    “夫君。”徐卿云担忧唤道。

    孙翊回头,面上又露出那种木讷的微笑:“夫人不必担心。”

    他想了想,返身,轻轻搂过徐卿云,捋好她鬓边碎发,道:“照顾好松儿。”语罢,招呼了妫览、戴员,携两名侍从,有说有笑地出府去。

    此夜无星无月,狂风大作,风吹得树枝哗啦作响,落木萧萧,一片肃杀之气。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饶是醉酒,孙翊也嗅出一丝不对。他回头,只见边鸿双手捧刀,毕恭毕敬跟来。

    见孙翊紧盯边鸿,妫览忽问:“将军,我观令郎孙松乖巧机灵,可满一岁了?”

    “还差几天,”孙翊想起一桩趣事来,转头对妫览道,“不过他确实早慧,近来咿呀学语了,昨天我似乎听他了一声‘爹’,还疑心听错了——还好,夫人也听到了。”

    谈及孙松和徐卿云,孙翊明显放松下来,面上也不自觉露出微笑。

    戴员道:“那到令郎生辰,我等一定送上一份大礼。”

    孙翊正要说话,只觉心口一阵灼热,他猛然低头,只见胸口一截刀尖闪着寒光,鲜血似河流汩汩顺着刀锋流下。

    身后,边鸿低语:“去死吧。”语罢,他猛地拔刀,鲜血喷溅了一身。

    孙翊缓缓倒下,双目圆睁,错愕的表情凝固在他脸上。

    边鸿拔腿往山林跑去。孙翊身侧的两名侍从这才反应过来,拔刀正要追,妫览伸手阻拦道:“等等。”

    两位侍从停步,妫览夺过一侍从的佩刀,道:“穷寇莫追。”

    “大都督,我等实在不忍见杀害将军的贼子逃出生天……”那位侍从道。

    “哦?”妫览利落地拔刀,捅向侍从,“那你就去陪他吧。”

    “这……”接连两个变故,另一名侍从都吓呆了,正要行动,戴员从身后打晕他,妫览如法炮制,将侍从杀害。

    “还是大都督细心。”戴员称赞道。如此,边鸿潜逃,也算顺利完成了任务。

    妫览伸脚踢开侍从的尸首,将带血的刀扔到尸首手边,道:“你胡说什么?边鸿杀害将军,捅死侍从,逃入深山。你我醉酒太甚,未能照顾好将军,哪有什么细不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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