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当夜,得知孙翊死讯,徐卿云立刻派人给孙权送信。她还招募勇士,亲自入山搜捕边鸿。

    一夜搜寻无果,她只得命人轮班搜查,自己则回到将军府操持孙翊的丧事。

    “夫人,边鸿已经抓到了,现正羁押候审,”侍女采苓禀报,犹豫片刻,劝到,“将军大仇即将得报,他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到夫人如此悲痛、万望夫人节哀,保重身体……”

    采苓乃是尚香指给徐卿云的武婢之一,惯使长刀。徐卿云也信得过她,叫她做了贴身侍女。

    徐卿云跪在灵堂上,盯着牌位:“采苓,你附耳过来。”

    采苓不疑有他,照做,只听徐卿云轻声道:“你叫人盯紧妫览和戴员。”

    “夫人……”采苓眼中满是疑惑。杀害将军的明明是边鸿……

    “去。”徐卿云仍盯着牌位,神色如一汪死水。

    等了几天,徐卿云已然不记得了,事实上,她已经不辨昼夜,跪在灵堂中,时间的界限一点点变得模糊、每想阖眼,就不自觉开始想念孙翊。

    她自己也感觉诧异,明明孙翊就躺在她面前那副沉重的棺椁之中,如此近的距离,可思念却那么遥远。

    他睡得太沉——像每次出征之前,晚上折腾太久,清晨她总叫不醒他,要耳鬓厮磨,温存好一阵,孙翊才会恋恋不舍地起床,穿上她亲手缝制的铠甲,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

    她其实很讨厌孙翊的木讷,不会说多炽烈的、叫女郎面红耳赤的情话,只会长臂一展,把她搂进宽广厚实的怀抱,就连为她拭去热泪的手,都长满了粗粝的老茧——那并不是世家儿郎写诗作画的手。

    但也因此,当他指天立誓,亲口说出:“此生卿不负我,我定不负卿”的时候,她明白,这个男人,正把一颗赤诚之心剖出来,像小孩子般笨拙地拿给她,那颗心甚至还在一下、一下鲜活跳动。

    徐卿云怔怔看着牌位。他的夫君,不会再睁眼,不会再脸红着结巴唤她“卿云”,也不会再高高兴兴举着松儿转圈,惹她捶他胸口。

    她应该伤心地哭泣一场,可是,她眼眶干涸,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哭不出来,她总感觉他还在,会醒过来,问她有没有把松儿照顾好。

    她想好了,到时候就反呛他,她没有变,是他先撒手的。

    守灵期间,有人来禀报,中郎将孙河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卿云跪得双腿麻木毫无知觉,在侍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踉跄朝门外走去。谁知,她还没跨出殿门,大都督妫览便迎面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把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

    “大都督意欲何为?”徐卿云见这阵仗,心中暗叫不好。

    “将闲杂人等请出去。”妫览努努嘴,一群士兵便把灵堂中跪着的孙翊的部将、家仆纷纷押了出去,独留徐卿云和妫览在房中。

    “嘭——”门猛地关上,妫览急不可耐朝徐卿云走去。

    此刻,徐卿云身着粗麻布制成的丧服,面色苍白憔悴,更衬得眉目如画,有一种破碎清冷的美。

    “你要做什么?”

    徐卿云退得无路可退,妫览将她抵在墙上,道:“俗语有云:‘女要俏,三分孝’,果真如此。”

    他不知如何知道了她的闺名,一面唤:“徐夫人……徐卿云,我想死你了”,一面抵着墙压她,解她衣裳。

    他喉间发出急促的喘息,热气就喷在徐卿云脸上。徐卿云几欲作呕,只得一遍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中郎将孙河来丹杨调查孙翊之死,事发时妫览和戴员都在场,应该被叫去问话了才是。

    而今兵权在妫览和戴员手上,看来孙河那边是出事了。将军府已被重重包围,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妫览手忙脚乱去解徐卿云衣带,反而无论如何都解不开,他仅存不多的耐心消磨殆尽。

    “大都督。”徐卿云唤道。

    妫览恼了,直接上手撕扯。眼看就要扯裂,徐卿云艰难按住他的手,道:“大都督,何必急在此时?”

    “哦?”妫览感觉到徐卿云细腻的柔荑,他停下动作,“何出此言?”

    徐卿云直视妫览,低声道:“此刻妾孝服未除,且你我二人现在灵堂之上,若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妾不要紧,只怕败坏了大都督英名……”

    “你真如此想?”妫览看着眼前的娇弱美人,不自觉放松了钳制。

    “翊郎已死,妾还年轻,总要改嫁的……”徐卿云低下眼眸,似是娇羞,“到时候,若是大都督娶了妾,妾还不是任由大都督——”

    徐卿云有意停顿,意味深长。妫览听得心驰神往,问:“你果真愿意嫁给我?”

    “先前便见大都督英姿,妾,恨不相逢未嫁时。”徐卿云抬眸,眼波盈盈。

    妫览喜上眉梢:“原来,你我竟是郎情妾意。”

    他仔细想了想,面色却又一沉:“听说你同孙翊成婚之前,曾经彼此立誓,‘此生绝不相负’。你莫不是……”

    “大都督,你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妾只是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呢?可怜孤儿寡母,后半生难免漂泊流离,若是大都督心中果真有妾,”徐卿云抬手,玉指轻轻在妫览胸口一划,“那便娶了妾,免妾流离之苦……”

    妫览心中一动,捏住徐卿云的手,道:“我立刻拟婚书娶你为妻。”

    徐卿云摇摇头:“大都督,妾尚着丧服,不能此时改嫁……你我婚期不如就定在月底,那时,妾设祭除服,再同将军成婚。”

    妫览后退一步,拊掌笑道:“好,好,都听你的。”

    ……

    徐卿云回过神来。夜已将明,灵堂的呜咽声也已低下去。她拿起剪刀,一下下剪着灯芯。采苓上前禀报道:“夫人,您叫我派去监视的人回话了。原来今日下午,中郎将孙河刚到宛陵,狱中的边鸿就自尽了。孙河心生疑窦,怒责妫览和戴员失职,被他们二人所杀……”

    徐卿云的手微顿,开口道:“孙河同吴侯关系亲密,他二人既杀害孙河,怕是抱了一了百了的心思。也难怪今日劫掠将军府,”剪刀落下,火星坠于地面,幽幽一明,旋即熄灭,她叹息,“兵权现在他们手上,丹杨郡,危矣。”

    “那可怎么办?”采苓急问。

    徐卿云抬眼看了眼棺椁,道:“你去暗中联络将军旧部孙高、傅婴入府。”

    *

    翌日一早。丹杨郡,宛陵城。城门外森严士兵把守,对入城人员一概细细搜身排查。

    “奇怪,今日竟无一人出城,”孙尚香盯着城门,仔细琢磨,“当是城内遭逢变故,加强了防务。”

    “只怕还要严重。”陆议转头,他想告知尚香他的推测,劝她回去,然而,当他看到她时,却缄默了。

    为方便行动,孙尚香今日束发作男子装扮,和陆议一样着灰褐色布衣,背一个包袱。眼下微微乌青,神色却十分坚毅。若她真会因危险便回去,她也就不是孙尚香了。

    “郡主万不可透露自己的身份,”陆议道,“待会儿官差排查,议应对便是。”语罢,领着尚香上前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官兵喝到。

    陆议停步,行了一礼,道:“小人是一教书先生,来宛陵走亲访友。”

    “果然是个书生,籍贯何处?叫什么名字?”官兵早便注意到陆议独特的书卷气,且观他模样,当是世家子弟,就算此刻着布衣,也盖不住举手投足间的雍容气质。

    陆议看了眼孙尚香,道:“吴郡吴县,陆逊。”

    尚香秀眉微蹙,旋即释然。陆逊,应当是陆议取的化名。

    “吴郡陆氏?”官兵沉吟一阵,也知其门第显赫,道,“登记一下便进去吧。”

    官兵又转向孙尚香:“你这门生……长得还挺清秀啊。”那官兵目光上下来回扫视,粘腻在尚香身上,看得她极不舒服。

    陆议上前一步,将孙尚香挡在身后,道:“官爷误会了,她不是我的门生,而是发妻。”

    孙尚香闻言,震惊抬眸,但陆议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

    陆议行了一礼,道:“小人将她视若珍宝……”

    “行了,看出来了,”官兵道,“你给她一并登记了罢。”

    孙尚香便跟在陆议身后,走到一旁的桌案边,看着陆议掭笔写下“吴郡吴县陆逊”,陆议的字写得很好,圆融贯通,顿挫有致。他在石砚上掭了掭笔,又写下“陆孙氏”。

    耳畔,倒是有官差的聊天声传来:“吴郡陆氏,同徐氏有表亲罢?走亲访友,不会是去参加大都督昏礼的?”

    “哟,这么说,这两位还算是大都督的姻亲了……”

    “不对吧,大都督明明下令封锁消息了。”说到此处,几人皆是面带疑惑地盯着陆议和尚香。

    孙尚香正凝神细听,陆议道:“我家是同徐氏有旧,不过,对几位方才说的昏礼,倒并不知情。”

    “不碍事的,郎君既是徐夫人的表亲,便是我们的贵人,在大都督面前,可要为我等多美言几句。”先前那个面露不耐的官兵,此刻正笑脸相迎。

    陆议和官兵又攀谈几句,氛围倒是其乐融融起来。

    “伯言,你这是做什么?”进城后,寻到一偏僻处,尚香问。

    “郡主常年习武,手上难免有茧。持刀剑之人和农作、读书之人的茧位置不同,只怕被当成细作。”

    “若我直接挑明身份呢?”

    陆议摇摇头,道:“这一路,议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中郎将孙河恐怕已经遇害,宛陵,乃至整个丹杨郡,都已落入大都督妫览手中。但固守丹杨并非长久之策,留给妫览的最优选择也只有一个了——献丹杨郡给曹孟德。”

    尚香犹疑片刻,还是问到:“他们口中的徐氏,莫非是我三嫂?”

    “妫览可能不知,但,你我都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不是吗?”陆议道。

    “你说得对,我也相信三嫂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和妫览成亲,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尚香放眼望去,只见将军府前站着一圈士兵,将其围得如铁桶一般,“伯言,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哦?”

    “我们自是要去见妫览,替官兵们美言几句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