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空

    那夜枭修为深厚,吐出人言,不知是只大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自天界而来。

    它只得巴掌大小,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不明所以的人看见也许还觉得挺可爱,晏语与它四目相对,却觉得周身汗毛倒竖。

    她提起十二分的戒备,又不敢用法力,只能在将动未动的临界。好在听它口气全是冲着自己来的,不似会对殿中凡人下手,不必分心去保护他们。

    夜枭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咯咯笑着拍拍翅膀,伸出细长的爪子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从窗棱上迈到了地面,爪子也在半途中就变成了穿着短靴的腿脚,落在屋子里时已是一位娇小少女。

    那少女身段玲珑,只在要紧处裹了皮革遮羞,瓜子脸上琼鼻翘挺,檀口红润,上挑的双眼风情万种,一头雪白银发只到颊边,眼下一颗红色的泪痣凭添几分风致。她俏生生地立在晏语跟前,除了额头上两只夜枭耳羽以外,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容色与打扮却杂夹着娇俏和魅惑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令人转不开眼去。

    少女一落地,晏语便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你究竟是何人?”

    夜枭理了理头发,昂首道:“我是来帮你的。”

    晏语反问:“你能帮我什么?”心里想的却是骗子和神棍才这么说话,我信你个鬼。

    夜枭不用看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只手探出,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点住她几处大穴,晏语封闭的气海竟空门大开,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敞在夜枭面前。

    气海乃是修行之人的终极要害,凝在气海中心的就是本命元婴,若是气海被破元婴被毁,即使是上神也逃不了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晏语大惊失色,她听闻过气海被人从外部击散的,可这样在气海上开一扇门,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本以为夜枭要对她不利,接下来她却用食指在晏语错乱的气海中轻轻划了个圈,那股如海啸般的庞大力量忽然就听话地向一个方向转动起来,她收回手的同时,晏语的气海又原封不动地合上,体内冲撞不停的气流果然平息了许多。

    晏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开口便问:“你知道这股法力是什么?”

    夜枭弹弹指甲,轻飘飘道:“天吴之力。”

    “天……天吴?”晏语是青丘天狐,朝阳谷离青丘不过数百里,她当然知道天吴是谁。她倒退了好几步,喃喃道:“不可能……天吴在上古时就已经……”

    “就已经什么?不过是被封印了,他自知出不来,把修为给了你呗。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现在这力量还不能为你所用,你要自己吸纳了它,才能穿过神魔要冲。”夜枭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也不管她能不能消化。晏语听到其中几个关键词,已是震惊得回不过神,半晌说不出话来。夜枭懒得理会,挥挥手道:“今天就到这里罢,我改天再来。对了,我叫地空。”说罢变回兽身,悄悄从窗子飞走了。

    晏语一个人呆坐在床上,手脚一片冰冷。那感觉就像昨日得了风寒,大夫来诊病,诊出自己得了重症。本说写个方子吃着,或许能够调理好,过几日再一摸脉,大夫却告诉她没几天好活了。

    那夜枭走后,晏语蜷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像团浆糊一样纷乱。她仔细回忆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放过。有些事情确实没有太在意,此时想到一些细微之处,连在一起,不由令她冷汗连连如坠深渊。

    她想起来了,在朝阳谷落海的那一次。

    倒灌的海水……奇怪的对话……前面两个声音提到了什么预言还是传说,最后还有那一句“强求的得不到,生来的跑不了”!

    后面她失去了仙力,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透着古怪,直至回到天界后才知道自己遇见了蜃,凶兽蜃善于扰乱神识,她还当那一切都是因为蜃引起的……

    晏语思绪飞转,这一串联,便将所有前因后果都穿在了一起。她马上想到上古凶兽狂性难驯,只为传说中的魔帝降服,两百年前凶兽破出封印的意外难道和这件事有关?那这头修出了智慧的朱厌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一思及此,她又开始担心玄素的安危。

    再不能确定朱厌是不是仅仅是一头凶兽而已,若是玄素在追捕过程中发现了什么,或是遇到什么危险,那岂不是等于她间接害了玄素?

    晏语的心都提起来了,好想立刻就出去寻他,但知道了体内的力量是何来历,她现下更加不敢轻易动用。这遥遥天下,该如何去寻他?

    夏天夜短,才不过寅时天就泛白。惠敏公主见着一点光亮便要醒来,鸣瑟出来叫晏语一起给公主烧水盥洗,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当她是没睡醒,比平时又更呆些。

    烧水,扫地,取早膳,黏蝉,送东西,这些都是近来做惯了的活儿。她平时话不多,加上做活儿时常施小计,比旁人干得麻利多了,木讷是木讷了些,作为一个扫洒的粗使宫女却正合适。昨晚得知了那么多信息,她连小计都不敢再施,完完全全像个凡人一样凭手脚干活,这么一来动作就慢了下来。

    鸣瑟看她不像会偷懒的人,还特地来问过她是不是病了。她什么也没说,只闷头做事,鸣瑟摇摇头又回内殿里去。

    好容易从日出熬到日落,从日落又挨到日出,连着好几天她都没合过眼,晚晚睁着眼睛躺到天明,就怕那夜枭再来,好在数日过去,它都没有再出现。

    林皇后有腿疾,李贵妃常犯头风,惠敏公主从小研读医书,每月会亲自为两宫做些药膏或是汤水。如今李贵妃失势跟着带累了她,这个习惯却依旧没有断过。

    这天一早鸣瑟带着晏语往载坤宫送药膏去,鸣瑟走在前面,晏语端着漆盘跟在后面,到了载坤宫,不巧正遇见各宫妃嫔来请安,被堵在了门外。

    她俩在殿门外隐约听到站得最靠外的一个低价妃嫔边打哈欠边抱怨:“娘娘不是说身体不好不喜欢人打扰么,以前都不用来请安的,怎么最近倒让我们各宫都要来,还那么早,每天都睡不醒……”

    她旁边的妃嫔小声道:“她倒是想,以前净装慈和了,现在好不容易能抖抖威风,还不把瘾过足了么?”

    也就是皇后掌权不久,治下还不严谨,才容得这两个小妃子在宫里嚼舌根。若换了积威日久的人在这儿,她俩早就被拖下去处置了。

    不论如何,这都不是她们两个宫女该管的,她们只老老实实低着头在殿门外候着,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众妃低低的喧哗声,排在后面年轻的妃子们先陆陆续续出来了,大多是些身段纤细装扮娇嫩的。听她们叽叽喳喳议论,说皇后让她们一大早过来站规矩,站了半个时辰连宫门都没开,就派身边的嬷嬷出来告诉她们可以走了。

    小嫔妃们没有轿辇,三三两两结伴步行,过一会儿便散的差不多了。鸣瑟和晏语正要进殿里去,冷不防背后有人一推她们:“让开让开,碍着贵人有你们好看。”

    晏语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回眸去看,只见推开她们的是一个小太监,后面跟着一台四人抬的步辇。步辇在她们旁边停下,从上面下来一个胖得有点走不动道的青年。那青年穿着明黄莽服,竟然是太子。

    太子往载坤宫来是很寻常的事,平时皇后没有叫各宫来请安的习惯,也就是这几天才起了这个兴头,太子不知道无意间撞上了也是有的。不过他看前面那么多年轻妃子走出来,也并没有避忌,路过鸣瑟晏语的时候甚至还侧目看了一眼。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太子白面圆脸,眼睛鼻头都是圆的,笑起来十分温和有礼,但晏语一听他向自己问话,心里就咯噔一声暗叫糟了。

    玄素把她放在白露殿的时候,想着是处偏僻的宫室,人都没有几个,便没有给她施什么障眼法,她就是原本的样子,不过因修为被变相封住了,看起来比平时年纪更小些。

    青丘狐族在天界尚且以貌美驰名,何况是在凡间?白露殿的主仆几个并不是没有惊叹过她的容貌,但和她相处一段时间,皆以为她是个痴傻的,便不再留意她的相貌,总归这宫城之中只有两个男人,哪一个都不是她能见着的。

    没想到今天这么早出来送东西,居然还会碰见太子。

    太子看她的眼神,她曾经在别的凡人那里见过,比如当初和“王劭钧”去逛青楼,整条花街柳巷的人都是这么看她的,尤其以那个肖公子为最甚。

    晏语对这种打量非常反感,只是她一不能动法力二不能伤凡人,正在飞快地思索该怎么摆脱,接着便感觉到袖子被轻轻地拉了一下,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侧冒出来:“姐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可以给我玩么?”

    她低头一看,是个三四岁扎着两个揪揪的小女娃。

    女娃才那么一点小,衣裳都是最轻软的丝绸做的,脖子上挂着金镶红宝长命锁,连揪揪上也系着串红豆大小的金铃铛,生了一双虎目,原本很威武的眼形放在一个白白嫩嫩的娃娃脸上,也称得十分玲珑可爱了。

    晏语不及答话,殿里又走出一行人七八个人来,为首的宫妃衣饰庄重,是有品级的高位妃子,身后跟的乳嬷嬷怀里还抱了一个婴儿。把宫里各种消息传言串到一块,就知道这位是近来最得盛宠的徐淑妃,身边这个自然便是广顺帝自认为最像他的惠嘉公主。

    这下轮不到宫女说话的份儿,鸣瑟和晏语赶紧伏地给两边行礼。徐淑妃是长辈,叫起之后先是嗔道:“惠嘉快过来,你太子哥哥找母后有事儿呢,快别挡着哥哥。”随后又看了鸣瑟一眼道:“你是替惠敏公主送东西来的罢,那孩子真是有孝心,多少年不忘地记挂皇后娘娘的腿疾。你们快把差事办好了回去复命罢,别让公主担心。”

    徐淑妃并不十分美貌,盛装之下也不过中人之姿,广顺帝年纪越大就越发宠信她,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每一句话都说得轻声细气,但面对权势如日中天的太子也不卑不亢,言辞句句在理,连消带打就替素不相识的小宫女解了围。

    太子笑笑不说话,对徐淑妃象征性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就进了载坤宫。

    鸣瑟带着晏语谢过徐淑妃,把东西递进殿里,片刻不敢耽搁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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