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

    回去复命的路上,鸣瑟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性情开朗口齿伶俐,不当差的时候也爱和宫人们说笑,晏语奇怪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为难得话都说不出来,少见地主动问了她一句:“鸣瑟姐姐怎么了?”

    鸣瑟听她开口,思来想去之下,跺了脚咬牙道:“本来不该说这话,公主知道了定要恼我,可我也是为了大家好。阿语你知道我们白露殿如今是什么光景,你可愿意去东宫伺候?俸禄打赏都比在白露殿多,还不用挨那些冷眼。说不定你将来得了大造化,还会有宫人来伺候你……”

    显见她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开头前两句还理直气壮,越是往后越是心虚,说到最后两句,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她见晏语一副不哼不哈的呆样子,补充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罢,我不是想害你,往后你既不用再做这些苦活儿,那头看你是白露殿出来的份上,说不定咱们公主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晏语哪里是没听懂她的话,刚才太子看她一眼,她虽然不悦,却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也并不真的就是一个任由别人摆布的小宫女,可是鸣瑟的话却把她带入了这个角色。

    吉罗长老把她的庚帖送去九嶷合婚,此事令她恼恨多年。皇宫之中,连御封公主都过得小心翼翼,如鸣瑟阿语这些小宫人,就更是如履薄冰,前程半点不由自己。

    宫女们到了年纪放出宫去,还可与家人团聚,充作太子嫔御,除了少数极得宠或有生育的,几乎就是在后宫凄苦一生的下场了。太子妃已有一子一女,联想到广顺帝的皇后妃妾,如果将来太子妃有样学样,只怕太子嫔御也不会过得太好。

    她仔细想了想,如果她真的是“阿语”,这会儿应该怎么选择?

    鸣瑟见她认真思考的模样,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遂也不再多说。等回到白露殿,鸣瑟就急急忙忙往内殿里去,先把一路上发生的事情禀告公主,再为自作主张同阿语说那些话请罪。

    和琴一般是贴身不离伺候公主的,外面的人只看到内殿门关上,主仆三人在里面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一会儿还是鸣瑟出来,把晏语也叫了进去。

    晏语进了内殿,公主依旧还坐在窗边,面有愠色,和琴郑重地侍立在旁。等鸣瑟把门关上过来,神色尴尬地向晏语福了一福,低着头道:“先头和妹妹说那些混账话是我糊涂,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公主已经教训过我了,咱们白露殿再怎么落魄也不能跌了份,做那种献媚邀宠的事。”

    她这一福歉意十足,膝盖弯得很深,惠敏公主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晏语刚想说她没放在心上,不用这么劳师动众,就要告退出去干活儿,惠敏公主却示意让她靠近些说话。

    她走过去站了,想起还没给公主行礼来,不情不愿地迈步准备跪一跪,公主又亲自起身扶了她一把,免了她的礼。

    “若是你没这个心思,以后不管谁来为难你,保全自己宫里人我还是能做到的。”她顿了一下,见晏语没有任何表情,知道她确没有飞上枝头的想法,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上次做的那个冰葡萄很好吃,可不可以再去帮我做一碗?”

    和琴在旁边柔声提醒:“您脾胃不好,还是少用些冰罢?”

    惠敏公主瞪她一眼,像小孩子撒娇般道:“我就吃一口嘛?”

    和琴拆她的台:“哪回您不是说只吃一口?”

    惠敏公主气馁认输:“好罢好罢,我不吃就是了……”这才挥手让晏语退下了。

    晏语看着时辰去水房准备烧些水续茶,想了想觉得惠敏公主主仆几人不坏,折道去御花园一个角落里摘了小半兜杏子,回到白露殿把杏子洗净,调了一碗蜜水倒在小壶里,与杏子一起装在竹篮中吊到水井里湃上。

    出去黏了蝉子送了午膳,等鸣瑟把收拾好的碗碟食盒端出来的时候,她才去井里取湃好的蜜水杏子。黄杏剥皮去核切成小粒,淋上清凉的蜜水,虽然没有冰也透着丝丝凉意。

    她把杏子蜜呈上去的时候连鸣瑟看她都不同些,以为她是感激公主说要保下她的话,还赞她知恩图报。

    连着好几日,玄素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夜枭也再没来造访,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归于平静,白露殿又迎来了不速之客。

    广顺帝夺下大位的时候年纪不轻了,当时膝下只有一个嫡长子,顺应礼法做了大郑朝的继承人。不论林皇后多么不得宠,太子自册封起应有的待遇一样不少,身边从小跟着伺候的宫人都跟着鸡犬升天。惠敏公主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宫里身份相当的孩子不多,若说她小时候还与太子有一份玩伴的情谊,也在两宫争斗的时日里消耗得差不多了。

    来白露殿拜访的是太子贴身内监牛喜,晏语在院里远远看了一眼,就是那天在载坤宫门口推她们的那个。

    牛喜带了几样凉品点心,说是替太子来探望长姊的,一进殿门就四处打量,话里话外提的都是白露殿有位擅长厨艺的宫女。太子妃和惠敏公主一样苦夏,听说白露殿那宫女整治点心有一套,想借去东宫用些日子,等入秋了再还回来。

    这话说得妙,以白露殿的地位,送去宫女哪里还有往回要的道理,借了太子妃的名头还不担骂名。

    牛喜狐假虎威惯了,以为东宫递个口风出来,白露殿必然会诚惶诚恐地应下,不料惠敏公主实是个硬骨头。公主亲自请他进了内殿,不惜自降身份在他面前哀叹道:“铭弟在朝上办了错事,姨妈和我自请罪替他赎过。牛大伴瞧瞧罢,咱们殿里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哪来会做点心的宫女呢,怕不是宫人们说笑传错了罢。”铭弟指的是被陷贬回封地的江王陈铭。

    这一席话没有任何让人指摘的地方,把一切推脱得干干净净。牛喜哑巴吃闷亏,凭他再得脸也不敢从公主殿中强行抢人,只能赔了笑气闷着回去复命。

    晏语做了两万来年的仙,看人的本事还算有几分。那太子殿下圆团团的面相,别人看不出来,她却一见就没什么好感。太子索人不成,本不是什么大事,白露殿却因此被记恨上了。

    大郑两百年来被朱厌惹出的匪患闹得不轻,剿匪需要朝廷出兵出钱,还影响地方税收民生。朝廷虽然极力瞒下这些消息,尽量不让周边列国知晓,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西疆几个部族曾经由一位从天而降的大贤者牵线联合,妄图一举吞并大郑。当年那一战因着部族间的矛盾土崩瓦解,但异族侵占大郑的野心从来没有停息过。

    如今郑廷内库空虚,西疆探子早已把消息传回草原。獒族大王明明知道广顺帝子息不繁,还借口共修两族之好求娶大郑公主,如果广顺帝不答应,那就是看不起西疆獒族。

    国书使节一抵达洛州,大郑哗然。

    天朝上国与边临小国和亲,若是娶进来倒还罢了,如果到了要以公主之尊下嫁他国的地步,那就是象征帝王治国无方,国力衰弱。哪一朝有公主出塞,哪一朝的帝王都会被后世诟病。

    大郑虽然内库空虚,但还没衰弱到要以和亲求平安的地步,獒族此举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最慌乱的莫过于白露殿一干人等了。广顺帝有四个女儿,惠嘉、惠福、惠康三位公主非但是亲生,而且都还是垂髫女童。如果和亲的事确立下来,唯一身份相当且适龄的,就只有不受宠的惠敏公主。虽则以帝王的自负,不大会同意这种无理要求,但白露殿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面子而已了。

    后宫得到消息比前朝晚上几日,朝中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主战派坚持国威不可侵犯,纷纷请奏出兵攻打这不识好歹的边塞蛮族。主和派着重国库并不丰裕,边境作战物资供给困难,不如赏赐来使一些东西让他们回去复命云云。

    早朝上广顺帝问了太子的意思,太子的答复很是玄妙。他提了一句,近几十年西疆通讯闭塞,大郑并不清楚獒族现在的实力比百年前是强了还是弱了,应该先把使者拖住,派探子去西疆打听打听獾族和鹰族的状况。若是塞外没有了能牵制獒族的对手,那这个西疆最好战的名族,就会成为本朝最大的威胁。到时候即使颜面有伤,即使难舍亲情,恐怕也只能牺牲一位公主,以换取一些时间来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

    太子一语惊醒梦中人,若不是几个部族之间窝里斗得厉害,西疆早就打过关内来了。此次獒族既然敢提这种要求,多半已经击败甚至是统一了其他两族。在这种情况下和不和亲其实意义都不大了,左右獒族的下一个目标都是大郑。但太子这么提议既全了大义,又给落霞殿再补上一刀,巩固自己与林皇后的地位,不可谓不高明。

    朝野内外惶惶不安,晏语的担忧比这些凡人还多一重。西疆獒族,这是令她耳熟的名字。这一次的兵祸会不会又与朱厌有关?如果朱厌在逃亡途中还能搞出这么大动静,那玄素到底怎么样了?

    就在她几乎按捺不住想要赶去西疆一探究竟的时候,夜枭再度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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