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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不立

    晏语从黛山归来,没有马上回房歇下,而是又来到了殿后的石桥上面。

    这两百年她一直留在银海宫,既没有回到太学修行,也没有回过青丘。玄素让她领了一个书房女官的位置,实际也没什么差事让她做,只是常常令她在一旁听他讲法,一半像主仆,一半倒像师徒。不仅如此,玄素还亲自修书给无夷长老,说是自己做主让晏语留在银海宫。无夷虽奇怪晏语什么时候和天庭的三皇子有了交情,可毕竟玄素心慈仁爱的口碑他是听说过的,晏语在他宫中至少安危无虞,便也不再追问。

    最初来到银海宫的那段时间,晏语对玄素的说教十分抵触,总是换着花样和他顶嘴,一点受人恩惠的自觉都没有。

    人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殊不知这世上有个两法双修的玄素,无论晏语把话绕得多远,理曲得多歪,他总能把她给兜回来。他就像是会读心,每次晏语一个人钻牛角尖时,他总是会及时出现在她面前,打消她那些消极的念头。最后执拗如晏语也不得不说,天庭的三殿下深得须弥界无忧神真传,硬是用佛法把她的悲伤难过、自怨自艾,逐渐地瓦解了。

    譬如这石桥,以往是她独自伤怀的地方,近几十年她已经鲜少踏足,今夜却又不自觉地走到了这里。

    不仅如此,她还带了一坛菡萏醴,对着幽深难测的银海一杯杯自斟自饮,很快那一坛酒就见了底。

    酒气上头,她的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直直地定格在海面上的某一处,脑中又浮现出好些许久都没出现的画面。一忽而是劭均和煦的笑,一忽而是劭均牵着自己的手,一忽而是劭均凑近眼前的脸。

    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没见过劭均生气懊恼的样子。在她面前,他表现出的永远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她曾想象过无数次两人若是再见,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暴怒而互相仇视怨怼,可自从那晚劭均不告而别,她竟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一面。于是印象中的人,便只留下了一张面孔。

    不论是仙是人,这世上哪有谁是永远笑着的呢。所以随着年久日长,心目中那个人的印象才会越来越模糊不真实罢。

    一转眼,脑子里的画面突转,那个人牵着的女子从她变成了另一个身影。他们不仅有一同喜乐的时光,还有一同烦恼的时刻,甚至还有争吵、有冷战,但都显得无比真实完满。那才是真正的一双璧人啊,可最后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曾几何时,这门亲事纯粹是九嶷高攀了她,然而如今再看看她的身份,简直犹如丧家之犬。若是没有九尾身这回事,她一定会亲自上门求个说法,但现在她却连偷偷溜过去看一眼是谁取代了她,都没有勇气。

    不知是酒意的灼热,还是她心里本来的不甘,她只觉怀中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恨不能连着整个九嶷一起烧成灰烬,也好过让别人夺走她的位置!

    越是这样想,她的愤恨越是一发不可收拾,这股燥热从她心口一直升到眉心,燎得她头疼欲裂。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酒坛子,想用菡萏醴的清冽压一压燥气,可是一抓之下,酒坛已空空如也。

    “呵……”说不出的失落漫上心头,叠在满腔恨意之上,令她不自觉地自嘲出声。

    正在她难受得伸手扶向额头之时,一个黑影挡在了她面前,挡住了银海上倒映的波光,这些年来已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回来了么,我正要差静思去寻你。”

    晏语猛地抬起头!

    果然是他来了……

    不论她是否察觉得到,在听到这把嗓音的刹那,她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安稳。

    他不像过去的“王劭均”,待她好是因为对她有意。这两百年间,他就像是最有耐心的老师,大夫,甚至是家长,他的身份如此尊贵,却平白无故照拂了她这样久。也正是因为他的毫无所图,令晏语也渐渐摒却各种怀疑,安心跟他学法,渐渐通悟了一些佛法的好处。长久下来,每当心浮气躁时只要他在旁边,即使不多说什么,她竟也能很快平定心情。

    因此在这样邪火噬心的时刻,他的出现不是比一坛酒更加得当么?

    晏语倏地从石凳上站起来,因先前喝得太快有些头重脚轻,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微倾了一小步,险些撞到对面那人怀里。玄素不料她醉的这样厉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抬手用仙力稳住了她。

    没想到,他本是出于礼貌的这个小小动作,却让她刚刚生出一丝安定的心一下沉回到了谷底。

    是了,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上峰,却不是她的亲人,甚至也不是她的朋友。虽是无心之举,可他的反应已经明确地在他俩之间划出了一面壁垒,令她明白,他是不可靠近,更不可以依仗的。

    “我……”

    玄素能找来这里,自然知晓晏语今天状态又有反常。这两百多年在他的循循善导之下,晏语的心结看似已经轻轻放下,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过他当年轻生的缘由,因此玄素始终不能完全放心。原本是出于善心过来看看,可只这一个动作,就教玄素前功尽弃。

    不是他敏锐,实在是晏语的面色前一刻还因酒气染着薄殷,这一刻便血色褪尽。尴尬之下,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用动作辩解什么,但在快触到她的一刻,却还是停在了半空。

    若拉住她,可就逾越了……

    他的心思晏语此刻哪里体会得到,只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与劭均又有什么不同,对她那样耐心,那样温柔,那样好,全都是假的!天下间哪有这样好脾气的人,只不过是伪装罢了!

    思及此处,她冷冷哼了一声,避过玄素欲言又止的眼神,兀自抓着那空空的酒坛一摇一晃地往自己房里走去。

    = =

    两个时辰之后,四重天秘密小院里的笙歌才刚结束,天已经蒙蒙亮了。桃之和敖叡送完最后一批醉鬼们离开,才优哉游哉打倒回龙宫。

    不得不说龙君给桃之请的这个仙职实在是太适合她了。所谓巡察使嘛,不用站班,不用点卯,隔三差五打着龙君的名头到处巡视巡视下面的小吏,突击检查他们是不是认真站班了,是不是按时点卯了,也就完成任务了。

    偌大的东海自然不止桃之一个巡察使,她基本上连过场都不用走,有龙君在背后撑腰,谁也不敢挑拣她的错,因此桃之这两百年的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得惬意。

    嗯,不过最惬意的嘛……还是自从救了某人一命,那生来就拿鼻孔看人的龙宫骄子,对她的态度便也乖觉多了。

    想到这里,桃之不由唤了一声飞在她前头的那人:“喂死泥鳅,你跑那么快作甚,赶着去投胎么?”

    敖叡听见她的呼喊,放慢云头等了等她道:“哪里快了,平时不都这个速度么,是你酒还没醒?”

    桃之也不恼,索性停住了脚步道:“哎哟,你小子敢跟哥哥我抬杠了,不怕我回去告状?”

    自从桃之进了龙宫,龙君殿下对她不仅礼遇有加,还天天跟敖叡唠叨,要铭记桃之的救命之恩云云。每逢敖叡和她抬杠她就搬出龙君的名头,虽然敖叡知道以桃之的为人,必定不会真的去打小报告,可不知为何,桃之这一招还是百试不爽。

    敖叡一听这话,果然又把话锋一转:“啧啧,哪里会呢,谁不知道咱们龙宫新晋的巡察使大人千杯不醉、万杯不倒,酒量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小仙不过开玩笑而已嘛。”

    桃之这才笑着跟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你拍马屁的功夫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些话本大人早就听腻了。”

    轮修为,敖叡的仙力早已达到了仙君的境界,但因为他是龙族,晋位之后必定要被指派到一方水域,他不想被仙职束缚,因此迟迟压着没有晋位。而桃之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自从两百年前晋位之后仙力便一日日见长,现在的修为已不可同日而语,加上身有仙职,所以敖叡但凡刻意吹捧,都对她尊称大人而自称小仙。桃之一身仙力来得蹊跷,一开始还觉得平白担了这么个称呼不是很妥当,然而成天跟着敖叡这种厚脸皮的人厮混,她的脸皮也随着修为成正比增长,到现在已是受得心安理得。

    这时两人肩并肩站着,敖叡忽然想起一件事,遂问桃之:“对啦,今天晚上玄鱼和那个蛮蛮是什么情况,你怎么想?”

    提起这个,桃之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玄鱼的顶头上司凤阁星君与红鸾星君交好,他听来的消息想来还是准确的。当年劭均在青丘没有理由地不辞而别,害得晏语气昏了头,才致后面为朱厌所俘,为此桃之和敖叡早已一起把九嶷给恨上了。原本听见这样的消息,定是要极力遮掩,以免再度勾起晏语的伤心事。可谁能料到他们这群人里最先知道这消息的是玄鱼,谁又能料到玄鱼喝醉了酒,一股脑地便把消息倒了出来?

    只是这样也罢了,晏语在银海宫两百年,桃之时常上天庭去看她,知道她得了三皇子指点,近几十年性子也磨平了不少。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即使她一时被挑起不好的回忆,大家稍微劝解劝解,转移开她的注意力也不难,哪知半路杀出个蛮蛮,撺掇晏语去围观劭均成亲,这就不知是个什么道理了。

    首先,她既然能代玄鱼向晏语道歉,自然是听说过九嶷和青丘那门亲事。其次,她和晏语也是初识,两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理由为了激怒晏语说那些话。那么她真是出于一片好心,觉得让晏语去了解这桩旧事才是好的?

    一夜聊下来,桃之对蛮蛮颇有好感。对方毕竟是大公主宫里说得上话的女官,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性子又开朗大方,没理由让人不想亲近。可在这个提议上面,桃之却彻彻底底的不赞同:“不行不行,坚决不能让十七再见到那个人。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我看咱们宁可装作不知道,也不要再去刺激她。”

    敖叡心里的想法和她恰好相反,他一直深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因为出身龙宫,这种人他自小就见得多了。高高在上的曼影宫和他们何尝有过一丝交集,那个蛮蛮刚认识就如此热情,令他实在喜欢不起来。可他却觉得晏语和劭均这件事,实在是个不破不立的结。

    “我就是太清楚姐姐的性子了,你不要以为有些事情捂着掖着,她就会渐渐地忘记。我跟你说,这口气如果现在不出,她会记得一辈子。我看这次机会正好,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个负心汉,到时候就算姐姐闹个天翻地覆,我也给她兜着。你就说你去不去罢?”

    原本桃之反对这事也是怕晏语伤心,但敖叡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又觉得有些道理。死泥鳅都这么讲义气,她怎么可能输给他,只好点点头道:“那……咱们有空去拜会拜会曼影宫那位?”

    敖叡挥挥手道:“你们女人拉交情我去作甚,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使美男计?”

    其实看他今晚爱答不理的态度,桃之就知道敖叡不太喜欢蛮蛮,然而这么一说她脑中还是浮现出了敖叡挑起蛮蛮的下巴故作调戏的样子。桃之一阵恶寒,嘴上却还是说:“主意可是你出的,现在又要我跑腿。”

    敖叡不觉有他,又开始漫天吹捧:“好啦,拜会曼影宫这么大的场面,小仙怕自己驾驭不来,才不得不劳烦大人您的大驾。要不这样罢,下回行酒令大人若是输了,小仙代大人喝三杯?”惹得桃之啐道:“本大人何时赖过酒,不需要你代。”两人便一路说笑着回了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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