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海宫的主人性子沉静，因此偏居三重天一隅的这间宫殿，上上下下也都格外沉静。

    玄素不爱喧嚣，加上天庭中认识他的仙不多，因此几乎从来没有客人前来拜访，更不像爱热闹的仙君府上终日宴饮。

    也许是因为银海宫太安静了，留不住性子跳脱的年轻仙官，整个银海宫中的侍从和女官们年纪都稍长，个个稳重内敛，平时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眼观鼻鼻观心，都跟泥塑的似的。

    不过在这些泥塑的仙官里面，还是有一个例外。

    晏语刚被玄素捡回来就要寻短见，他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她心如死灰的样子不消多说也能感觉得到。

    玄素知道自己宫里的气氛清苦，生怕在这种氛围之下晏语更要想不开，特地指了银海宫唯一一个性子开朗的小仙娥去照顾她。

    这小仙娥不过七八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每天叽叽喳喳不停围着晏语转。

    青丘天狐美貌天下无双，晏语在国中本来不过中人之资，这一番得了九尾，修为并不见得高了多少，可容貌却脱胎换骨，美得连一向视世间颜色为无物的玄素也要晃一晃神，更何况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仙娥。

    开始的几天，晏语几乎没拿正眼看过她，可她还是高高兴兴尽心尽力地陪着晏语。

    在桃之来过一次之后，晏语便不知不觉好了许多。不再整日整日躺在床上不动，或是整日整日对着银海发呆。小仙娥有时与她说话，她虽然也就面无表情地回上几个字，可毕竟是愿意说话了啊。

    也许是好友的关怀给了她勇气，也许是银海宫的平静暂压住她的恐慌，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不似刚来的时候那样茫然无措，厚着脸皮赖在了银海宫中。

    住的时间一长，晏语便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她本来以为宫里只是年长的仙官比较多，肯定还是有几个贴身服侍玄素的年轻女仙什么的。后来等她把银海宫摸熟了之后才知道，这银海宫上下竟然一位年轻的仙官都没有。

    当然，她一向对八卦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个疑问不用她提，就有人自愿主动八给了她听。

    那个人当然不是玄素，而是话篓子一样的小仙娥静思。

    某天晏语刚起床，静思服侍她盥洗完之后，乖巧地说要替她梳头。横竖晏语闲着也是闲着，就坐在妆台前任由她摆弄了。

    晏语身材颀长，即使坐下来也比静思稍高一点点。静思垫着脚尖卖力地帮她梳理一头乌亮地长发，还不时看看镜中的晏语，啧啧称奇道：“天庭貌美的仙子这样多，可静思觉得肯定没有比您还美的仙了罢。”

    晏语生在遍地美人的青丘，对貌美不貌美原本就没有什么概念。唯一在意自己容貌的时刻，大概便是倾心于劭均那短短的一段日子。近来因为预言之忧，又不怎么注意容貌的问题了。她听静思这么一说，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哪里。”

    “我说的是真的！”小仙娥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开始往远了扯：“您别看银海宫现在是这个样子，听说以前可热闹了！您也知道，大殿下、二殿下和咱们殿下自小就亲密。大皇子殿下自是不必说，走到哪儿都前后簇拥，大公主宫中也是衣香鬓影百花齐放。他俩常往银海宫走动，您说能不热闹么？再说啦，殿下以前性子也更活泼些，因此银海宫以前也是客似云来的。宫里的姑姑们见过不少身份高贵的仙君仙子，可她们都说从没见过您这么美的。”

    “哦？”晏语知道静思得了玄素的嘱咐，要好好照顾她的情绪，只以为她是在恭维自己，又是礼貌性地嗯了声。

    不料静思的小脑袋里可能装下了整个乾坤，竟能从这个短短一个语气词里听出百般疑问，于是自以为机灵地答道：“您是想知道为什么咱们宫里如今这么冷清是么？您知道咱们殿下修行的方式与旁人不同，而是带着异界法门的。可能因为这个原因，随着殿下年纪渐长，人也显得愈发沉默寡言啦。近万年来，每逢两位殿下来宫里作客，只要不是谈正事，咱们殿下他都淡淡的。虽然殿下总和他们说，来咱们这里就像在自家宫中一样，一切随意便可，但殿下不参与，大皇子二公主又何必大老远跑到咱们宫里来玩？长此以往下去，两位殿下便也不爱来了。您不知道，在您来之前，宫里好久没住过外人啦。”

    “嗯？”静思末尾这一句倒是勾起了她一丝注意力，晏语不动声色地从镜中瞥了一眼身侧忙活的小丫头，见她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才又垂眼道：“如此，我是不是太过叨扰殿下了？”

    “不会不会！您性子温和安静，怎么会叨扰呢？”静思还是个小姑娘，即便常年受银海宫气氛熏陶，天性还是喜欢热闹。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说是让她给客人作伴，实际上这位美貌的客人又何尝不是给她作伴呢。

    小小的静思万万舍不得晏语离开，着急忘形自作主张答了：“您平时话都不大爱说的，能和那些把银海宫搞得乌烟瘴气的人一样么？依我看，让您在银海宫留一辈子殿下他也是愿意的。不过您千好万好，就是性子也太静了些，简直和殿下有的一拼。年轻人嘛，还是开朗些好！”

    “……”

    静思老气横秋的语气逗得晏语也不由扬了扬唇角，这么一个话篓子似的小丫头在旁边吵着她，她也好像真的活络过来不少。

    听小丫头唠叨了半日，难得晏语也对银海宫的往事稍微有了点兴趣，尤其想象不到这样的地方，还能有乌烟瘴气的时候，遂破天荒地主动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快嘴静思马上理解了她的问题，热心解说道：“哦，是这样的。咱们殿下常常教我们众生皆为平等，对任何生灵都要心怀仁慈。殿下身体力行，不仅对天界的仙君们礼待有加，更是对凡人妖鬼都一视同仁。甚至殿下在历练中遇到了凶悍的恶妖，亦从不伤其性命。因为这一点，殿下常常救助一些受伤的小仙甚至妖，当初我就是殿下从荒外的仙界捡回来的。”

    说到这里，静思特地顿了顿，昂起小脑袋表示她的自豪，然后才接着说：“一般殿下救助了这些仙妖都会将之带回宫中休养，等他们痊愈了再送走。可就是因为殿下太心慈，才引狼入室，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钻了空子。”

    这天地各界修行的法子各有不同，为了图捷径窃取他人精元的旁门歪道自然也不少。晏语首先想到便是玄素身为天庭上仙，法力精纯，所谓钻空子的人，自然都是觊觎玄素仙力。

    她眼睛一跳，回头望住静思，示意让她继续往下说，可静思说出来的故事，却和她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您不是天庭的人，可我猜您也听说过大皇子的仰慕者很多罢。我跟您讲，当初仰慕咱们殿下的女仙比大皇子还要多了去了。大殿下威武轩昂，可是架子也大，地位稍低些的仙子们难免觉得望尘莫及。咱们殿下就不同了，对谁都是温文尔雅，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咱们殿下身份地位不比大殿下差，论样貌也与大殿下各有千秋，但就冲着平易近人这一条，就被那些狂风蓝蝶追捧到了三重天八百里开外……”

    静思哼了一声，人小鬼大地为玄素不忿：“自从听说咱们殿下喜欢救助受伤的小仙小妖，那些不要脸的就上赶着来啦！今天装作受伤躺在宫门口，明天假扮被追杀逃到回宫路上，花样百出啊！殿下其实心里清楚，可为怕错过真正需要救助的人，还是耐着性子将她们带回宫中好好安置。如果她们就这么安安分分待着也便罢了，谁知道这群没脸皮的东西，天天为了在殿下面前争风吃醋，搞得银海宫鸡犬不宁。最后实在扰得殿下连修行都不能了，这才想方设法把她们全都安排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乖巧听话的。照我说，这些不顾仙家体面的孟浪之徒，一竿子全打出去就是，亏得是殿下，还一个个好言相劝，怕伤了她们的心。”

    听着小丫头绘声绘色的一通骂，晏语也明白了为何银海宫上下没有年轻的仙子任职，可能玄素一朝被蛇咬，被烦怕了。同时她隐约记起当日在凡界西疆，玄素从朱厌手上救下了她，但当玄英把她递给玄素时，他脸上掩不住的几分尴尬。前后想到她原先猜测有人觊觎玄素的仙力，再到静思给她漏的银海宫老底，晏语竟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说了这么一大堆，她的头发也梳好了。晏语素来不喜欢束发，这次静思挑起一半头发挽了个朝云髻，剩下一半依然披在身后。小丫头巧手给梳的头，倒让面色憔悴晏语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晏语看看镜中的自己，并未发现她的眉梢眼角比过去多了许多楚楚风致，只向静思道了个谢。

    她这会儿最大的感想，是玄素给静思起这么个娴雅端庄的名字，可真是白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