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海宫虽大，抄近路从殿后石桥到前殿也不过需要一盏茶便到了，可晏语却走得非常非常慢，这一路足足走了一刻钟，好不容易到了前殿门口，更是站了许久不敢入内。

    花了好长时间整理好情绪后，她终于迈进了那扇虚掩的门，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便被旋风似的一个人影扑住了：“可找到你了，你这死丫头，知道我们多担心你么！”

    桃之的声音依旧那么清脆响亮，明明语气欢快得像要飞起来，却催得晏语鼻子发酸，两行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潺潺流下，怎么忍也忍不住。

    她反抱住桃之，不让好友见到自己丑陋的哭相，却掩饰不了声音的颤抖：“唔……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不回青丘的？我们为了找你把你常去的地方都翻遍了，敖叡还差点没命！我们几个真是有默契，连遇见凶兽也一起遇见，好在大家都没事。”

    “什么？”晏语传书回青丘后，大长老为了不增加她的心里负担，只回信让她安心静养，别的一个字都没说。桃之嘴快，一口气把这事说了出来，晏语一惊：“叡奴……他……他怎么了……”

    晏语惊吓中松开了手，桃之这才看清她的表情，只见相别数月的好友眼窝深陷，满脸是泪，急忙抬手帮她擦擦道：“哎呀你怎么了，敖叡他没事你别担心。就是我们去找你的时候遇到了犼，他受了重伤。不过我们运气好，在北海遇到了禺京上神相救，他现在早好了，活蹦乱跳的比谁都精神呢！你看看你哭成这样，一会儿别他没事你反倒哭瞎了。”

    晏语知道龙遇见犼是什么概念，虽然桃之三两句就轻松盖过了，但其中的凶险肯定无法想象。她想到自己出事还连累亲近的人遇险，一时间哭得更凶了，那双凤眸犹如两泓泉眼般片刻不停地往外冒着泉水，桃之把袖子擦湿了都擦不干。

    “好啦好啦，你的心是瓷片做的么这么脆弱，说了大家都好好的你还哭，再哭我生气啦！”桃之素来知道她私底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却没想她能哭成这样，一面心疼，一面岔开话题安慰她道：“对了，你看看我有什么变化没？”

    晏语也怕惹她难过，本就在拼命忍哭，只是多日以来的委屈、迷茫、慌乱、自怨自艾，像洪水一样越堆越高。桃之的到来就像踢开了堤坝缺口上的一颗石子，不得疏通的山洪找到了出路，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崩溃了。好在这样的崩溃一般来得快去得快，一泻千里之后，晏语心里的憋闷减轻了不少，虽然很快又被说不清得空虚补上，至少哭声是渐渐止住了。

    晏语心里压着事，哪儿能注意到桃之说的变化是什么，只以为她也被犼伤到了，连忙握住她的手问道：“你也受伤了么？在哪里，可治好了？快给我看看！”

    “笨蛋啊你！”桃之按住她动手动脚的爪子，往自己气海一放，嘟嘴道：“我以前聪明伶俐美丽机智的十七去哪儿啦！我是升位了，这你都没看出来？”

    “啊？”桃之说的升位，是她理解的那个升位么？如果是的话，晏语倒比听见她与敖叡遇见犼更加意外。且不说两万岁就升位的仙本就少之又少，晏语的修为在太学已是数一数二，可离晋位也还有一段距离。桃之是什么水准她比谁都清楚，即使她在瀛洲进步神速，但也绝不可能短短半年就突破了这道壁垒。

    晏语本来不相信，以为桃之是为了岔开话题诈她，可当她探到对方洗髓脱骨般的气海时，震惊得一下子弹开了手：“真的！夭夭你升位了！你怎么做到的？！”

    这件事对晏语的冲击力不亚于她一觉睡醒多了八条尾巴，只不过前一件是惊吓，这一件却是惊喜。

    在太学相依为命的三千年中，她不仅把桃之当朋友，更是把她当亲人。她比桃之年长，加上本身勤恳用功，对这个总是不怎么把修行放在心上的好友始终带了一份长姊般的督促。以前自己唠叨了几千年都收效甚微，这次桃之可说是一鸣惊人，她如何不喜？

    “额……具体怎么晋位的我也一言难尽，差不多是睡了一觉起来……就这样了。不过你还记得我们上次遇见的冰夷上神么？我怀疑是她给的灵丹起了作用。算是我运气好捡到宝了罢！”

    桃之见这个好消息终于为晏语扫去了一些颓色，更是高兴得恨不得把所有好事一股脑说给她听：“还有还有，我除了捡到宝，还捡了个仙职！死泥鳅受伤以后差点就挂啦，是哥哥我扛着他八百斤重的真身找到禺京上神的，是不是很威猛？是不是很义气？哈哈哈！龙君殿下为了感谢我，说要为我请个龙宫的仙职，还是钱多事儿少随便跑的那种哈哈哈！我这次就是跟着龙君上天庭听封，才有机会来看你的。”

    “好好好，往后你在龙宫，和叡奴也有个照应……”晏语欣慰地点点头，正高兴了一半，却不知道忽然想起什么，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是啊，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大长老一个，桃之一个，叡奴也算是一个。好友一夜之间拥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她呢？同是一觉醒来，她的世界亦天翻地覆，可这样的变化却令她有家不能回。

    幼时隐约听族里的人提过，自古玄狐不得修习高等仙法。这一点大长老虽然从来都瞒着她，可她偷偷到了天庭之后，的确发现自己在青丘接触到的仙法，几乎就是太学入门的水平。即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想来国中对九尾玄狐定是十分忌惮的，这才从古至今不断地打压他们。

    好友若是领了龙宫的仙职，原本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在九嶷悔婚之后，她大可不必再回太学修行。放下肩上的重担，时时与好友们在一起不是皆大欢喜？可是如今的她，若是回到青丘，面临的会是什么？

    国主会不会把预言实现的消息传到天庭，让天将们像降服凶兽一样把她封印了？长老们会不会为了不让预言进步一发展，秉公废去她的仙骨仙力，将她投入轮回？青丘举国忌惮了万万年的事，想必连大长老也无法回护罢……

    她害怕，害怕本就不多的被她珍惜的人和事，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离开，永世不得再见！

    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好好为桃之庆祝的，可那一口气噎在胸中，令她再也说不出祝愿的话，而是别开了脸，不让自己的失态影响好友的心情。

    可她忘了，眼前所向之人是天底下最了解她的桃之，她的异样如何能够逃过好友的眼睛？

    上一刻还踌躇满志的新晋仙君下一刻便发现了她的不妥，然而即便知她若她，也猜不透压在好友心上的石头，是什么情状。

    桃之以为她还在为劭均悔婚之事伤心难过，牵起她的手放在胸前，认真道：“十七，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无干的人白白看了笑话。你的天分一向高过我，冰夷上神也给了你仙丹，想必很快你也能够晋位。那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到时候你、我、死泥鳅，咱们三个人一齐上九嶷，闹他个鸡飞狗跳，好好给你出这一口气！”

    呵……对啊，还有一口气没出，还有一笔帐没算，夭夭要陪她一起去报仇雪耻。只是这一天，她还能等到么……

    如同曾经无数次那样，晏语感受着来自于护住她的那双纤纤小手的温度，也好似骗过自己，什么坎都不是无法跨过的，勉强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