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季北烛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似意识到什么，林邺屿温声地程意说道：“阿姨，我能和你单独说说话吗？”
程意看了他一眼，然后放缓了声音，对着眉眼纯粹，还不怎么谙世事的女儿说道，“你去外面看看，你爸和楠楠回来没？”
季北烛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眉眼温和的男人一眼。见后者朝她点头，她才缓慢挪着脚步出门。
临出门前，还不忘朝里说道：“我妈妈很温柔的，不会欺负人。”
程意：“……”听着像是在夸她，实则胳膊肘儿都不知道拐哪块天去了。
林邺屿朝眉目秀丽，气质柔和，此时却一脸无奈的女人，礼貌颔首。
“你也看到了，她的性子是这般得纯粹温软。”见她出了门，程意才敛眉淡声道：“这也注定了我们做父母的，会在她选择成立第二个家时，严格把守，谨慎选之。”
“嗯，理解。”林邺屿点头，轻声道，“今天贸然前来，只是不想她眼底的希冀落空。”
“好，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程意起身，倒了杯水给他，道，“四年前，你留下的那封信救了我一命，我很感激你，但这不会成为我把北北交给你的理由。这点，我先跟你说在前头。”
林邺屿躬身接过水，温声道：“阿姨，这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也从没想过用这个来说服您。”
“你这可一点都不像是意料之外的样子。”程意笑了声，不再刻意做严肃的样子，缓声道，“我们做父母的呢，无非就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幸福，生活安宁。可据我所了解的一些事，你们家可不是这样的。”
经历过是是非非的大人，才不愧是大人，有着独特的目光和手段，一下子就点中了，年轻男人心底最深的伤痕。
他默了瞬，才淡淡启唇道：“您所担心的事，我都已经解决了。”
当年的那些事，瞒住她，瞒住她的部分同龄人，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没想过，能瞒住经历过风霜的大人。
“说说看。”程意淡笑着，似要看眼前这个眉眼尚有几分少年模样的男人，能为她的女儿做到哪一步。
林邺屿垂眸盯着手里纯质的水，沉默了会儿，缓缓道：“我外婆，小区人眼里被我父母气死的人，走时唇角是带笑的。”
“有什么能证明？”
“您应该清楚，她走得那天是7月19号。那天，也恰好是江佰大学录取通知书发放的时间。这个时间我没必要欺骗您，您上网一查便知真假。”他淡声补充了句，继续道，“我外婆这人，一生中，最在意的也最爱的人，就是我外公。而我外公当年离世前，最大遗憾就是，没能教习我英语，没能看到我再次去学校读书。所以，在那天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后，我外婆就笑着去找我外公报喜了。”
“抱歉。”程意认真地听着，到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她柔声道歉。
林邺屿淡笑了声，说道：“阿姨，不用道歉。说出来的痛苦，都不算痛苦。”
“值吗？”为求娶一个女孩，亲自剥开自己的伤口，值吗？
程意声线轻轻，问着眼前眉眼清寂的年轻男人。
“嗯。”似知道她在问什么，年轻男人细碎发下的眼眸，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她值得。”
“那你父母……”
为母则刚，为母则立。
通身散发着温柔气息的女人强压着自己天然的性子，努力做坏人。
然而，到底还是不够狠心。
林邺屿看着程意欲言又止，担心再一次戳人伤口的样子，浅笑了下，道：“阿姨，她和您很像。”
一样的温软，一样的纯善。
“是吗？”程意紧蹙的眉，渐渐松开染上零星笑意，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可没她那么心软。我只是觉得父母那一辈的事，不该全由你来承担，所以才有了顾忌罢了。但站在北北父母的角度，我想，你父母这个话题是避无可避的。你说，是吗？”
紧绷的气氛在这一刻，渐渐松缓下来。
林邺屿颔首，道：“阿姨您放心，我父母如今对我，只剩下满心的愧疚。我家里的情况，也如当年所传的那般的的确确欠了债，只不过没有那么夸张说欠了几千万，我们父母身上也并没有沾上人命。在公司破产前，他们就已经有所察觉，早早地变卖了公司的股票，以及手里的一些房契。后来，公司破产后，这些钱就全用于安抚失业的员工了，并不存在员工闹事跳楼的说法。当年欠了百来万的钱，现俱已还清。”
程意听完后，沉思了会儿，道，“当年，你和我说你要离开一段时间，让我去注意北北的情绪，也是因为这件事？”
林邺屿：“嗯。”
“那北北、她知道吗？”
知道你是因为去还父母留下的债，而离开的吗？
看着眉眼带着沉稳之色的年轻男人，程意轻声问了句。
“她不知道。”想到那个通透温软的人，林邺屿笑了下，道，“不过，她应该有所察觉了。刚买东西时，还一直担心我没钱，想让我少花点呢。”
沙发一侧，年轻的男人眉眼染上清浅的笑意，面上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与缱绻。透过他含笑的眼，程意似乎看到了自家女儿的身影。
她轻叹了声，暗想，棒打鸳鸯这事，她可真做不来。
不过该问清楚的，还是得问清楚。
于是，她启唇说道：“商场上的事，我不是很懂。但有件事，我觉得作为父母，我还是要问清楚。”
林邺屿：“嗯，您问。”
程意敛眉，沉声道：“当年，小区人说，你父母是被对家针对才破的产。那现在，这个对家是否还存在，是否还会对你们家进行二次针对。”
想到那个人，林邺屿微蹙了下眉，道：“不会。”然后认真地对她说道，“他不过是个失去了儿子的可怜人，他的存在，只会加重他和我父母对我的愧疚。您若不相信，改天我可以让他和我父母来一趟。”
程意闻言，暗自思忖了会儿，道：“等北北她爸回来后，我同他商量商量，再和你联系这件事。”
林邺屿：“好。”
“对了。”似想到了什么，她又说，“你的电话号码是不是换了？当年那个电话好像打不通了。”
“嗯。”林邺屿点头，道：“当时去盐城，那人还处在自我误会中，强占了我的手机。后来，误会解除了，那张卡也用不了了。”然后，拿出手机对程意说：“阿姨，我们交换一下号码吧。”
“北北知道你现在的联系方式？你们今天是约好的？”程意接过他手机，边输，边问了句自己疑惑的事，顺带拨了个号，显示接通后才挂断。
“不知道。”林邺屿摇了摇头，“没有。”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换了手机号码后，去加某个人微信，四年都没给他同意。
程意闻言，诧异抬头：“那你们怎么遇到的？”
林邺屿收回乱飞的思绪，笑了下，道：“凭感觉吧。”
“这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程意看了眼从进门就一直保持沉稳从容的年轻男人，打趣道，“要是没遇到，你们俩岂不是要分隔两地，彼此哭泣？”
面对未来岳母大人的调侃，林邺屿倒也没否认，又笑了声，“本来买了今天下午飞盐城的票，现在看来不用了。”
“原来还做好了两手准备的啊。”程意听了，跟着笑，眉眼温柔又和善，“难怪我们家北北，天天念叨着你。”
“我的荣幸。”他说。
“啧。”程意笑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这一关，你是通过了。不过北北她爸那里，你可别指望我会帮你哦。”
“嗯。”林邺屿眉眼染笑，礼貌颔首，“谢谢您手下留情。叔叔那边，我自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也说给我听听。”
“我也听听。”
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而后跟着一声混不吝的闲散调儿。
林邺屿：“……”
“噗哧——”
屋内，程意看着刚还胜券在握的年轻男人，转瞬被抓包后，面上露出茫然无措的样子，她不厚道得笑了。
着实是被他这极大的反差给逗乐了。
“听什么听，都不准听！”
被拦在后头的季北烛，一把扒拉开门口的两人，鼓腮教导道，“爸，楠楠，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人，你们不能以多欺少！”
“谁欺负他了？”
眼看着自己女儿和自己老婆都被一个小男生迷惑了，季父简直有苦难言。于是，进门后，看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眼神愈发不满。
接收到未未未来岳父目光的林邺屿：“……”
他忙站起身来，给他让座，礼貌唤道：“叔叔好。”
季晟景也没跟他客气，一屁股就坐到离自家老婆最近的地方，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头就又对冤枉了他的宝贝女儿，说道：“就他这高高大大的样子，你忍心说你爸欺负他？他不欺负你爸，都不错了。”
语气那叫一个怨气深重。
后面还跟着一个双手提满了菜还不忘拱火的小子：“就是就是。姐，你擦亮眼睛看看谁欺负谁。”
再一次躺枪的林邺屿：“……”
真真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有苦难言。
他抬手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虚汗，实则暗中扶了下额。再放下手时，便是一副笑吟吟乖巧的模样。他从容带笑地对坐在沙发上，虎视眈眈看着他的人，夸赞道：“叔，您这么儒雅有气势的人，我钦佩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您。”
季北烛：“……”生活不易，连林邺屿都要卖艺加拍马屁。
季楠竹：“……”这还是当年那个一脸冷漠无情对着他说出“杀.人不见血”五个字的人吗？
季晟景：“……”有被那什么到。
程意：“噗哧——”
属实没想到他会有这般举动，程意乐得同时，扯了扯身旁还在端架子的男人，低声道：“适可而止啊。他都没这般对我笑过。”
但是，她低估了自家男人的脑回路，只听他低声怒道：“什么？他竟然敢给你使脸色看？不行，这个男人不能要！北北呢，北北知道吗？你告诉她没？”
程意：“……”这男人还能要吗?
声音并不小，听了全部的局外三人：“……”
程意朝快凝固的三人，温柔地笑了笑。再转头时，笑意渐消，她悄无声息拧了一把某不知名大腿，听着他“嘶嘶”吸气，才松手，咬牙低声道：“你故意的？”
“没、嘶——”季晟景刚想否认，就又遭温柔刀，他连忙点头，低哄道：“我故意的，故意的。你轻点，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想和我们家宝贝女儿在一起，哪有那么容易，你说，是吧？”
哄人还不忘拉战线。
程意轻“嗯”了声，松了手，柔声道，“那你好好和人说。”
“好，知道知道。”被教训一把，总算安分下来的男人忙不迭地点头，然后看向站得格外端正的某外姓人，敛眉正色道：“你先坐。”
“好的。”林邺依言照做，“谢谢叔。”
惯会扮乖巧骗人。
季晟景轻睨了他一眼，暗自腹诽了句，道：“你先前说的，说服我的办法就是这般故作乖顺的模样？”
林邺屿：“……”第一次被人夸乖的感觉并不好受。
季楠竹：“噗——”
季北烛：“爸！”
似想到什么，季晟景往旁边看了眼道：“你们俩先去厨房待着。”
季北烛：“不要。”
季楠竹：“为什么？”
“乖，你去厨房监督一下季楠竹，他一个月没做饭了，我担心他可能会做出黑暗料理。”季晟景轻哄着自家女儿，对于旁边附带的臭小子就没那么好的语气，只听他淡声道，“大人谈事，你一个小孩子听什么听？”
“啧。”季楠竹轻啧了声，对于他这双标的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同款淡声回道，“那我一个小孩子，还被你使唤着做饭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拉着不肯去厨房的人走了。边走，还边低声劝道：“姐，我们去咱爸做道白明大餐，省得他怀疑我会给那个男人下毒。”
一不小心就被背刺加揭穿的季晟景：“……”
他朝年轻的男人笑了笑，道：“臭小子仗着年纪小，竟爱胡说八道些。”
“嗯。”林邺屿表示理解，颔首笑道：“我知道，叔您肯定没让他给我做黑暗料理的。”
“……呵呵。”季晟景尬笑，“那是当然了。”
刚说完，就听厨房传来臭小子的声音，“爸，你小声点，厨房里隔音效果一般。”
“……不聊他了。”季晟景微笑，道：“说说你今天来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