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

    那晚,母亲泪眼朦胧,却依旧如外公所言那般看了看身旁、身后的家人。

    然后,渐渐开始主动地接触外面的世界。

    淮林那栋承载着无数欢颜笑语的小家,就此被阳光照耀,经久不消。

    四方小桌,三五碗饭菜,一顿晚餐,又成了温馨日常。

    那时候的她,已然在备战考研。

    而院校的选择,得到了家人们的一致支持。

    母亲唇角带着浅笑,轻轻摸了摸她颈侧的发,对她说,去吧,妈妈在淮林等着你和他。

    父亲看了眼脸上逐渐有了笑容的母亲,温声对她说,去江城看看也好,那个男孩子、爸爸也想见见。

    素来在他的事上爱与她唱反调的弟弟,系着粉色围裙,轻“啧”了声,说:随你。要是又哭鼻子了,别忘了告诉我。

    于是,那年大四,她在母亲渐渐爱笑,爱说话后,被母亲赶回了学校。

    彼时她停了稿,开始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

    书一堆又一堆,埋头一天又一天。

    此后的一年里,游走在初试,复试,论文修改,文件打印,论文提交中。

    ……

    视线慢慢聚焦在桌上全家人都赞同的院校录取书上,朦胧紊乱的思绪渐渐回归。

    她抬头看了眼没等来答案,便又去收拾东西的室友,问道:“你等会就离校?”

    钟辛抱着一大堆不要的书,放到地上,抽空回了句:“对,等会下楼把这些书都卖掉,就走。”

    “直接去你应聘的那家公司?”

    “嗯。”钟辛点点头,似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抬头看向那坐得端正的女孩,欲言又止:“北烛,你……”

    “嗯?”她似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钟辛拿着本书,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她迷糊的样子,笑了声,说:“就感觉你今天的倾诉欲格外强些,似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害怕。”

    穿着酒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双手交织在一起,来回无意识地抠动。

    闻言,垂眸不语。

    钟辛见状一怔。她从未见过她如此没有把握的时候。

    在她眼里,偏爱穿红衣的她,永远都是清绝明媚又自信的模样。

    钟辛起身,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她:“你们会见面的。”

    “嗯...”季北烛低声应着,“我知道。”又轻轻呢喃了句,“他有归途的。”

    闻言,钟辛晃了下她的手,略有些不解地问:“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

    担心什么?

    担心他会不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想早点见到他。”季北烛微微抿唇,说道。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钟辛,看着她唇角向下的弧度,怔怔地说:“他没有告诉你归期?不可能吧,他都给你写了两封相思信了。”

    “第一封没有,第二封我没——”

    话语突然一顿,季北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得笑了。她回握住她的手,眉眼染笑:“谢谢你,我明白了!”

    被她笑容整得一头雾水的钟辛,下意识回了句:“不用谢,你开心就好。”晃了会神,再转眼,就见她也在收拾行李,她不由地问:“你不是后天的票吗?”

    回她的人,语气满是兴奋和开心,“我决定改票,今天回!”

    ……

    翌日下午,淮林季家。

    “不是说明天回家吗?”

    季母程意帮女儿提着行李,放到鞋架转角处,笑着问,“怎么提前了一天?”

    时隔一年,她的眉眼又温柔了许多,不似一年前那般清寂沉郁。

    给自家母亲一个熊抱的季北烛,枕在她肩头,软软地撒着娇,“我想你啦!”

    不想说真心话,就爱撒娇卖萌混过去。

    程意失笑,暗自摇了下头,面上却端得是不吃她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

    “嘿嘿,不愧是我们明察秋毫的母上大人!”季北烛站直了身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程意笑着点点她的脑袋,“瞧瞧你这傻乐呵的劲儿,平时在学校都没人笑话你吗?”

    闻言,季北烛故意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没有!我在学校立的可是清冷疏离的人设。他们可都觉得我聪明,难以接近。”

    “合着回家,就变傻了,接地气了?”程意笑着,配合她。

    “那当然了。”穿着红色短袖的女孩,又抱了下自家母亲,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傻笑的模样,只能让最亲的人看!”

    “好好好。”程意伸手回抱住她,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头,一脸宠溺:“我们北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嗯。”她骄矜地点点头,似又恢复了从前那般被亲人宠着,爱着的模样。

    见状,程意笑着问:“那现在,可以和你明察秋毫的母上大人说说,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吗?”

    终究,还是没逃过。

    季北烛悄悄鼓了下腮,旋即敛眉,端得是一副正色:“之前有个人送了我一样东西,我忘记打开看了。”

    见她这藏藏掖掖,耳根却红了一片的样子,程意朝她眨一下眼,打趣道:“那个男孩子送的?”

    “妈妈!”莫名羞赧涌上心头,季北烛两颊泛起红润。

    “好好好,妈妈知道了。”

    程意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笑着朝她摆了摆手:“你快回房间去看吧。”

    “……”

    直至回了房,季北烛脸上的热意都没能散去。

    这么活泼生动又带着温柔的母亲,她要招架不住了。下次,得让季楠竹试试。

    她站在靠墙的柜子前,暗自腹诽了声。然后,慢慢将柜子打开。

    视线再一次扫过那些礼物时,她的心情已然不再沉闷怅然,似生活有所期。

    她拿起柜子里有些泛着黄的两纸信张,放在手里,看了许久。

    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外页,一下又一下。

    近乡情怯,这一词倒是让她在一张信纸上体会到了。

    昨天有多急切想知道纸张上是否有他留下的痕迹,今天就有多害怕。

    她慢慢地将五年前,他第一次递给她的信纸打开——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泛黄的纸张似将那年的场景再次了一遍。

    夏日的骄阳,楼道的转角,少年蜷缩的手指,眼眸深处藏不住的慌,一一浮现眼前。

    那年,穿着红领白衣校服的少年像极了故事里系着红领巾,去往盐城的小少年。

    一样的害怕,一样的慌乱,一样的不舍,一样的没有选择的余地。

    记忆是那么的模糊又清晰,思念却如潮水般涌出。季北烛颤着手,慢慢蹲了下去,抱紧自己。

    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林邺屿……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她垂眸盯着地板,喃喃自语。

    独自沉默了许久许久,她还是没有勇气打开第二封信。

    窗外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射进房内。橙黄的光线里,细微的灰尘飘飘落落。

    她静静地看着这唯美又荒寂的一幕。恍惚间,耳畔似响起他的轻言笑语——

    “季北北,别怕啊。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耳朵轻轻颤动了下,她轻轻闭上眼,慢慢感受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坚定了许多。

    她拿着手里另一份信纸,缓缓地打开。

    清冽飘逸的字呈现在眼前,同上一份没太多区别。

    视线在看到最后时,却忽得顿住。

    她先揉了揉眼,似有些不敢相信。然后又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睁眼……那一行小字还是没消失——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2025.10.3】

    大概写信的人也不希望收信的人去等待,不想给人留有希冀。所以,那串数字的字迹很小很小,小到只占用了短短两个字的宽度,甚至还是用铅笔写下的。

    随着年岁地走过,铅笔的痕迹淡了许多。然而纸张上,字的笔锋依旧锐利,似能看到写信人下定决心后的坚定。

    这次有归期,有归途。

    然而,写信的人似乎抓住了那个场景下,收信人定然不会打开的心绪,任由这归期埋藏在小小的信封里,一年又一年,直到今日。

    也是这时,收信人才终于明白了纸短情长的意思。

    纸短情长,是歌,也是鸽;是故事,也是报信。

    纸短情长——

    纸上有归途,收信人是归宿。

    她终于知道了。

    2025年7月1日。

    远处的天空湛蓝而纯粹,窗外的阳光明媚又耀眼。而这天,少年藏了四年的小心思,终于在夏日的骄阳下曝光。

    ……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道温柔地询问:“北北,看完了吗?妈妈切了些西瓜,要不要吃点?”

    “嗯。”季北烛抬手擦掉眼角不知何时落的泪水,扬声道:“就来了。”

    她将手里的两封信小心地收好,起身去开门。

    门缓缓打开,站在门外的程意端着一盘碟子,上面盛满了切好了的小块西瓜。

    她看了眼同自己一般高的女儿,柔声问:“怎么哭了?”

    眼尾的红渍残存,面对母亲关心的话语,季北烛扬起唇角,“妈妈,我这是高兴!”

    闻言,程意将盘子放在桌柜上,拉着她在一旁坐下,“高兴就可不兴哭哦。”

    “我知道。”季北烛抱着她的手晃了晃,语调娇软,“就是太高兴了,然后没忍住啦。”

    程意点了点她的鼻尖,笑语晏晏,“都快二十二岁的人了。”她嘴上说着嗔怪的话,眉眼却止不住地泛起柔意,“同妈妈说说?”

    “国庆…”季北烛俏皮地眨了下眼,买着关子,说:“等国庆我就告诉你。”

    “好。”程意纵容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一旁的西瓜,递到她跟前,“先吃块西瓜解解渴吧,这一回来就呆在房间,都还没喝过水。”

    “还好呢。”季北烛接过她手里的西瓜,却没吃。她倾身,在盘子里拿了块大的递给她,说:“你先吃块,切西瓜也累呢。”

    “好…”

    窗外,郁郁葱葱的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米黄瓷砖上,唯美而温馨。

    柜桌一角,泛黄的纸张随风轻轻飘动,似在向风述说自己的愉悦。忽而,一只白皙的手将它重新拾起,珍而重之地看它,将它置于空中,置于光亮处。

    而光线明亮处,是女孩明媚的笑颜。一旁,眉眼温柔的女人,静静地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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