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她同以往一样,陪着母亲坐在家门口,等日落。

    “你高考回家那天,也是这般的好天气。”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母亲,盯着远处橙黄的天,声音沙哑地说着。

    她惊喜地朝她看去,想引她多说点话:“那天回家,我其实很忐忑。”

    似知道她的想法,母亲程意神情淡淡,视线依旧放在远处,她说:“我知道。”

    “您知道?”她惊讶住了,不自觉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

    “知道。”这次她转了视线,看向了她。她静静地注视着她,好半晌移开,“你们考完坐公交车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他说,你很想我,很想念那个温馨的家。他让我回家一趟,陪陪你,哪怕是一个小时也好。”

    母亲淡淡地说着,似不知自己的女儿心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彼时的程意,在接到电话后,很是疑惑。因为在她眼里,她的女儿都是带笑的,也从没同她表达过这些。

    尽管她自知愧疚,但她没想到女儿会这般。

    于是,她问电话那边的男生,“你怎么会知道我女儿的心事?”

    尽管在他打过来时,已经自报了姓名和身份,以及联系方式是找老陈问来的。

    “你知道他怎么回我的吗?”她轻轻地问。然后,又自顾自地说着,“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你生病的事。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是当初从学校赶来医院见你的男生,也是你口中喜欢的那个男孩子。”

    “他同我讲了一些关于梦的事。于是,我听了他的话,在你外公熟睡后,回了家。在我打开门的那一刻,见到你欣喜惊讶的模样,我就彻底相信了他……”

    母亲神色平静地同她叙说着过往的事。

    那些她从不知晓的事。

    要有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母亲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21岁的季北烛,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母亲的爱将她自己困住了。

    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静静地看着远方,不言不语。

    “我记得,那天晚上,您是在家睡的。”21岁的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让眼前这个最亲的人多说些话,多同外面的世界接触一分。

    她小心翼翼地用系铃人去触动那颗无声的铃铛。然后,也如她所愿的那般得到了回应。

    “对啊。我在家里的大床上休息了一晚,不是医院里那个小小的陪护床。”

    母亲颤了眼睫,却依旧固执地盯着远处的天空,“现在啊,想睡都不能了……你外公走的那天,和你说他见过你喜欢的男孩子,你应该也疑惑他们什么时候见面吧?”

    “那天晚上啊,是他帮我守的夜。”

    “北北,妈妈想你外公了……”

    “轰——”

    夏日的雷阵雨轰然而至。

    日落时分橙黄的天,已然黑漆漆一片。

    她牵着神色凄然的母亲回了家。

    窗外的雷鸣声,低低滚动,沉闷又迟钝。豆大的雨滴从云端飞落,敲响窗户。

    客厅里,早归的父亲温声细语地同沙发上的母亲说着话。

    厨房里,系着围裙的弟弟,身影绰绰,熟练地忙碌着,偶尔也会悄悄回头看一眼。

    这天,她没进厨房。

    在那个比自己小,却独自揽下了很多很多责任的人的眼神催促下,她回了卧室。一片漆黑中,她静静地倚着墙,滑坐了下去。

    母亲的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大到她理好的思绪,藏好的情感,瞬间崩塌紊乱。耳畔似响起少年清冽的声音——

    “又见面了。”

    “所以这算是下周了。”

    “这一周的你,应该要比上一周,更开心点。”

    “你看,天空那么蓝,却也需要白云的衬托,所以我们不能只局限于眼前。”

    “……”

    “说了一起,怎么可能半途丢下你。”

    “季北北……别哭。”

    “回家看看吧。”

    “别怕。”

    林邺屿……

    她轻声呢喃。

    房内,静悄悄地。她没等来回应。

    明明这次也回了家,可她怎么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呢。

    那个系铃人,她该怎么去找呢。

    林邺屿……

    黑暗中,她静静地呆坐着,任凭心中的思念与恐慌将自己埋没。

    慢慢地,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她扶墙站了起来,开灯。然后,打开了那个封存了三年的柜子。

    信纸、轻松熊、大白、笔记本、红福袋、雨伞、椰子糖包装袋……

    视线一一扫过时,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指尖在触碰到信纸时,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半空中,似轻颤了下。

    最终,她将一旁的轻松熊拿起,抱在怀里。

    母亲,外公,林邺屿……

    那天傍晚,她来回默念着三人。仿佛这样,他们就会在她身旁,从未变过,离开过,消失过。

    十分钟,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过去了。

    怀里的轻松熊渐渐皱巴扁平,她依旧没等来母亲温柔的笑容,外公慈爱的话语,他轻声的一句“别哭,别怕”。

    窗外的天,黑漆漆得一片,暗淡而无光。

    她盯着纯白的地板渐渐失了神。

    小小的轻松熊越发皱巴、扁平、瘦小……直至攥紧它的手,似碰到坚硬的东西,感到了疼痛,才停止了它的变形。

    然后——

    21岁的她从轻松熊的棉絮里,寻到了向阳而生的光亮。

    ……

    “妈,外公的信!”

    2024年8月23日晚。

    她拿着那封系铃人的信,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走进暖黄澄亮的客厅,递给神色沉寂的母亲。

    记忆中那天,母亲哭了,嚎啕大哭。似小孩子受到莫大的委屈一般,只能用哭声来发泄。

    全家人都站在她身旁,无声陪伴着她。

    记忆中,母亲打开那封信,看了许久许久……

    那封让母亲渐渐走出来的信,字迹是少年的笔峰,她识得。而内容是外公的口吻,母亲知道。

    信,写自2021年6月11日清晨。

    前两行是少年的交代,他写道:

    【阿姨,北北,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们见面。老人家刚醒不久,目前精神状态尚可。不过昨晚,他睡得不太安稳,似有所感应。然后醒来,同我聊了一会儿后,他说,想留一些话给你们。】

    再后面是外公的留言:

    【小意,北北,等你们一家看到这份信时,可能是一年后或者几年后了。那时,我应该也不在了吧。你们一家人啊,不要为我难过。我这个病,治不好,我知道。每每想放弃时,看到小意眼里藏着泪,佯装低头,替我掖被子的模样,我又不忍心了。

    我这一生啊,前半生顺遂无灾,也就近几年因这个病吃了些苦,可我仍觉得生活有盼头。年老生病时,有儿孙的陪伴和不嫌不弃,很庆幸,也很愧疚。看到你们一家,晟景在外拼命挣钱,小意日夜照顾,北北和楠楠时常探望和陪伴,我的心底煎熬的同时泛着笑。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里大概也是这个季节,不过下着雨,小意和北北母女俩站在一座碑前,起初小意还替北北撑着伞。但没过多久,母女俩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只剩北北一个人站在碑前,似在哭泣,而离开了的小意,独自躲在一旁的转角,似也在哭泣。

    梦里的画面,模糊又不清晰,可我能感知到你们母女俩是因为我产生了分歧。梦里那座碑应该葬着我。我这个病啊,拖累了你们一家,也麻烦了你们一家。但我还是希望我死后,你们一家人能够更和谐温馨,毕竟你们才是往后要一起度过几十年的人。

    小意她啊,二十岁嫁人,从我程正卿的女儿变成季晟景的妻子,季北烛、季楠竹的母亲。这一路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她也不容易啊。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身份太多了。可她在我眼里,依旧是那个会哭着闹着喊,要糖吃的小女孩。

    她啊,生来就爱笑,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姑娘家,没吃过什么苦。这两年,因为我的病,倒是吃了不少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知道她心里觉得愧疚自己的家庭。所以,想请你们一家人之间互相包容体谅。要真说她有什么错,那一切都是我的错,无关她。她只是一个尽孝爱父的小姑娘。

    这两年来,她天天忙着照顾我,对于任何一个家庭里妻子或母亲的身份来说,她可能失职了。但在你们这个家庭,我知道,你们从来没在意过这些。不过老头子我啊,还是想对你们说一些话——

    晟景,在这,先提前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待我女儿如婚前求娶所言那般,呵护与陪伴她。

    楠楠,一个人照顾三个老人家,很累吧,外公心疼你,却也为你的长大而欣慰。等再长大点,就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吧。

    北北,外公知道你啊,是这个家里最顾念也最依赖家人的小女孩。知道你很担心外公,心疼母亲,想陪同母亲一起照顾外公。但是外公更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另外,外公见过你口中的那个男孩子了,日后若有意外,你也不要有遗憾呐。

    小意,作为父亲,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人做事,图一个问心无愧,但也有人做事,图名图利。你不属于这其中任何一种,因为你身后有爱你、护你、宠你的家人和儿女。如有一天,钻了牛角尖,就回头看看身后的他们吧。

    2021年6月11日

    程正卿留。】

    千来个字,写满了整整两页,承载了一个老人满腔的爱意与谢意。

    透过泛黄的纸张,似乎能穿越时空,看到那年那天,晨曦的微光洒落在白色的病房里。病床上,半躺着的老人,眉目慈祥,眼尾的皱纹微微上扬。他看着窗外泛蓝的天,轻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与谢意。

    窗边的少年,躬身伏在桌前,眉眼诚挚,执笔认真地书写着。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身上,似带着光辉洒落人间。

    ……

    信的末尾,还记道:

    【老人家情绪波动有点大,累了,刚刚又睡了。他让我将纸放进床头挂着的轻松熊里。他说,这相当于一封遗书,要等到临终时才能让你们知道,不希望你们现在就看到。我依言照做了,希望你们永远或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会打开它。

    2021年6月11日

    林邺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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