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人

    两人私底下相处时,他总爱仗着自己高,摸她的头,逗她。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故作生气拍掉他的手,然后仰头瞪他,强调自己还会长高。

    他就会俯身,自觉地将脑袋低下来,给她“报仇”。也会笑着说,季北北,你怎么这么可爱呢。然后,等她不生气了,他又会凑到她耳边,轻哄着她说,这样挺好的。长高了,我也喜欢。

    私底下的他,眉眼生动又温柔,有着男孩子身上特有的顽劣儿,又带着独属他的分寸感。

    简直让人又爱又恨。

    “啧啧啧,你这一想到他就开心啊!”钟辛晃了晃怀里眉眼带笑的人,一脸遗憾地对她说,“早知道你会这般,我前几年就该问你关于他的故事了。”

    “嗯。”丝毫不遮掩,季北烛抿唇应着。

    视线扫过她桌上的江大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钟辛疑惑地又问了一嘴:“话说你怎么知道他在江大?”

    “因为……那是我们的起点。”

    钟辛不解:“可现在已经六月底了。你去了,他不在了,怎么办?”

    “那我就当是去看看他曾生活过的城市。”

    “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相遇呢?”

    “……”

    窗外渐渐明媚,已然快到中午时分。

    四年过去了,心中打了无数遍草稿……如今,面对这个问题她依旧回答不上。

    什么时候才能相遇呢?

    她也不知道。

    当年的那两条短信,似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她也曾向两人共同的朋友打探过,得到的回复都是不知,以及聚会那晚后再没联系过。

    好像关于他的消息就此终止了一样。

    高考出成绩那天,他们这一届成了淮林近十年来考得最好的一届。学校燃放烟花为他们庆祝时,她不在淮林,他也不在。

    高考成绩是通过手机短信发给学生的。学校统计成绩时,他的成绩是老陈填的。

    她怀着满心希冀打电话向老陈询问,得来的不过是一句他父母告知的。

    那年夏天,她同梦里和母亲约好的那样,去往了盐城,在那报考了言大。

    她以为在这个小时候他来回奔波的地方,能寻到他的足迹。却突然发现,盐城很大,大到能藏匿一个人的踪迹。

    那年夏天,盐城医院里的外公,笑容依旧和蔼,依旧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收看新闻联播。

    她和母亲日日夜夜陪着他。却不料,短短一个半月不到,她就被老人赶出了病房。

    他说,他耽误了母亲一个人就已经不够他承担了,要是再来一个她,他去下面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说,这一个月来,你也该走出来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让她不要愧疚,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那年八月。

    在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回了趟淮林。走在熟悉的一号街道,听着熟悉的叫卖声,吃着熟悉的菜肴,有一瞬间恍若隔世。

    琑记饭店隔壁的早餐店,老板娘依旧会热情地探头,热情地同她聊天。只是那次,她没有提他那个少年。

    明明距离他的告别不过才两月,但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天,她还去了趟初苑小区。

    摸了摸那个打她第一眼看就觉得别致的房屋。

    彼时,那栋自建房门前,没了会提醒她站在马路边不安全的阿婆,有的只是落了蜘蛛网的大门。

    冷清,萧瑟。

    温馨别致的房,没了。侧门,她曾放过纸碗,听过老人与少年对话又急匆匆逃离的那扇窗,也落满了灰尘。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房屋的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她沉默地站在那扇小窗前,良久良久之后……

    她朝小区走了进去。

    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依旧大大咧咧,依旧是个外向型选手。

    她会熟练地挽过她的手臂,会亲切地问她近来的生活,会热忱地同她说另外一个好友打暑假工的趣事,也会羞涩地告诉她,她和郝闲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已经在一起一个月了。

    她也是第一个对她提起他的人。

    她说,你和他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

    等吧。她如是说。

    挽着她手的好友,闻言,“啊”了声。似惊讶,又似不解。

    她朝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等一个人。

    最愚钝的选择。

    连最亲的亲人,都不认可。

    昔日的好友,又怎会理解呢。

    淮林,没了少年的足迹。

    似乎所有人都在淡忘当年那个能引起全校轰动的少年,那个救了人却被人误会的少年。

    她告别了好友,离开了小区,再次走到一号街道,她去了旁边偏僻闲置的小亭子。

    在那,看了一场无言的落日与晚霞。

    然后,离开了淮林。

    父亲工作调动的地方在盐城,外公治疗的医院在盐城,她高考志愿录取的大学在盐城。于是,盐城渐渐成了她们家的居住地。

    大学四年,她几乎很少回淮林。

    在母亲和外公的期望和支持下,她开始走向偏远地区,走进贫困乡村,了解留守儿童的家庭状况。

    写书、发书、出书,用了整整三年,数不清的日夜。

    头发一撮一撮掉时的心痛,无数个深夜因文字没表达出小孩真实感受时的痛苦,在看到他们终于得到关注的那一刻,瞬间不重要了。

    看着得到资助和父母关爱,笑容明媚又纯粹的小孩,她有些时候也会想,若是当初他也有这样的陪伴,该多好。

    这样就不用变得消瘦虚弱了,不用被束缚了。

    那是时隔三年,她最放任自己去想他的一次。

    也是这年,她再次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

    彼时正当夏,她刚和某家出版社商量好二次印书出售的时间。然后,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慌乱又悲戚,带来的消息也如同晴日里的一道惊雷,让人心慌至极。

    尽管早在三年前,就知道外公的病治不好。然而,真正到他离世这一刻,没人能镇定自若地接受。

    她慌忙急促地赶到医院病房时,老人的神智已然不太清晰了。

    在看到她时,他眼里似乎又聚了点光,想说些什么,又仿佛忘了。

    他颤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见过、见过北北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了……”

    直至离世的最后一刻,他也依旧在想着她,不给她留遗憾。

    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同那个她喜欢的男孩子见了一面。

    泪水“嗖”地一下涌出眼眶,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似心里空缺了一块。

    而母亲自那天起,好像也没有轻松起来。她会时不时就走神,注意力一天比一天差。

    温馨有爱的家庭好像从没有复燃过。

    母亲这几年来,忙着照顾外公,总觉得忽略了一双儿女。因此,对她和楠楠总是小心翼翼的,含着愧疚。

    然而,三年前,在得知家中小儿子以县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淮林七中时,向来温温柔柔,爱笑的母亲一改常态。

    记忆中,那是母亲最崩溃也是最生气的一次。

    彼时,他们一家都在盐城。

    接电话时的母亲还是眉眼带笑的。后来,不知电话里的人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震怒,不可置信。挂掉电话后,她直冲他的房间。房内,声嘶力竭地怒吼声和质问声中,夹杂着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悲切哭泣声。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她们没注意的地方,一个少年悄悄长大了。

    他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成了懂事的翩翩少年郎。

    他放弃了去市里最好的高中上学的机会,主动留在了离家近,能照顾家中其他老人的淮林七中。

    父母都是独生子女的悲哀,有时就体现在这。

    于是,他瞒着所有人,承担了这份责任,主动地将自己困在小小的县城里。

    那年七月,她还没有收到言大的录取通知书,就先看到了他的。

    那段时间,他每天依旧嬉皮笑脸,依旧会插科打诨地逗她们开心。

    可她和母亲都明白,不一样了。

    人终究是会长大的,要长大的。

    她明白,母亲也明白。

    但母亲原谅不了自己。

    所以,在外公离世后,她像是失去了精神支柱,开始神情恍惚,浑浑噩噩。

    尽管三年后的小儿子,再一次打破了淮林七中高考的最高分数,能去往任何一个想要去的大学。

    她依旧没走出来。

    无论她和他怎么劝她,都没用。

    她主动地将自己封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也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心理医生如是说。

    这些年来,照顾老人,几近成了她的全世界。如今,老人走了,她剩下的小世界里,都是她愧疚的人,她又怎敢走出来呢。

    带她回家看看吧。心理医生叹道。

    于是,父亲带着母亲搬了家,携着外公的骨灰回到了淮林。

    她也跟着回了淮林。

    大三那年暑假,她停了奔波,陪母亲在淮林看日出和日落,同她分享三年来的见识。偶尔,她会有所回应,但大多时候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子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半月。

    看着母亲日渐消瘦,日渐沉默,有时候她也会想,或许梦的警示是会成真的,或许梦里不止她患了抑郁症,或许有些轨迹是改变不了的。

    医生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那人已不再,他们上哪去找呢?

    尽管情绪渐渐消极,可她依旧努力向阳而生,因为她身后有她坚定选择的家人。

    于是,那年夏,真应了少年的那句“只要心不死,就一定会向阳而生”。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平静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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