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江大。
此时,距离开学刚过一星期,季北烛走在似曾相识的林荫大道仍旧有些恍惚。
时过四年,她在这里找寻到了他的踪迹。
如她所想的那般,他来到了他们的起点。尽管已经毕业,可江佰大学仍旧有他留下的痕迹。
林荫大道的立牌上,有他的照片——作为优秀毕业生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面容清瘦,唇线平直,与记忆里的模样有几分不同。
照片的一旁,是他的大学经历。
如江桕所言那般,他学的是金融,梦里是,如今依旧。那些经历一眼扫过去,创新创业奖,“挑战杯”竞赛奖占了大多数。再细细一看,便是无法言说的酸涩。三年的助学金,三年的励志奖学金,以及两年的国家助学贷款经历……
她无法想象,那一年高考后发生了什么。
夜晚熄灯睡觉,宿舍日常聊及本科生活时,也曾有室友提及他。
室友李夏舒本科就读江大金融专业,通过跨考汉语言专业,成为本校汉语言专业的研究生。
平日里,她的话很少。
但那天晚上,提及本科同专业的他时,她说了许多许多,语气里满满的钦慕,偶尔带点女孩对男生的爱慕。
她说,她与他是隔壁班,但大一大二混班上课时,她与他曾有过接触。彼时,他经常因兼职而卡点从后门进教室。而她,因为不喜欢本专业,时常选坐在后面,偶尔会与他成为中间隔一个空座位不算同桌的同桌。
邻床有个室友问她,他是不是如江大所传的那般眉眼清冽,气质如画,蝉联江大四年校草之名。
闻言,她轻轻笑了声,说,“其实跟他接触久了,会发现他心挺软的,会认真对待每一份真心。就是他那一双黑眸太过冷清了,看向人时,总是冷冷淡淡的。平日里,也不太爱笑。所以,给人一种错觉。”
“他是你喜欢的人吗?”
那晚,邻床的室友听完了她的话,悄声八卦地问了句。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季北烛都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轻地呢喃了句:“是,也不是。”
邻床的室友不懂她的这句呢喃声,笑着说道:“这样长得好看,人又优秀,还近在咫尺的人,放我身边,我高低都得暗恋几年。”
五人寝的小环境,爱看小说的室友丢下手机,翻身朝邻床的室友看去,兴奋地说:“这两天,在学校经常看到他的照片,我小说里男主的脸都有了!”
“贷款上学,之后兼职,创业,然后成立工作室,这不妥妥的事业型男主啊。”慕强型的室友跟着赞叹。
“确实。我都不敢想象,兼职还贷的同时,兼顾学业和事业的日子,该有多艰难……”
“……”
就他的事迹和颜值,她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言语中夹杂着钦佩。
余下,真真正正了解他的人,兀自沉默着。
那晚,后半夜。
黑暗中,她翻来覆去的声音,惊动了对床同样没睡着的室友李夏舒。
她轻轻地唤了声她,言语中有几分欲言又止。
“抱歉。”她停了翻身的动作,平躺着,轻声问了句,“是不是吵到你了?”
“……”
黑暗中,是其他三个室友酣睡的呼吸声。无人回答她,就像这个黑夜只有她一个辗转难眠似的。
她静静地平躺着,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头顶是印有轻松熊的床帘。
那晚,她默不作声地放任自己心中的酸涩与思念。
那晚,她在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中,渐渐有了点睡意时,听到了回答。
“我见过你。”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是幻觉一般。
然而,她的声音又很清晰,清晰到让她一下就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黑夜不止她一个人在辗转难眠。
“嗯。”一片荒芜中,她眨了下酸涩的眼,轻声应道。
对床,向来不善言语的室友,在那晚又说了许多话。
有羡慕,有欢快,有心疼,有酸涩……唯独没有嫉妒。
她说,他喜欢的女孩子定然有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没什么好嫉妒的。
她说,她看过他在食堂,在商场,在街道,在网络平台兼职的身影。
她说,人群中,他的身形清隽,挺拔如松,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说,明明学费一年才四千五,明明他每天都奔波在兼职和学校中,明明他一学期就可以赚取到学费和生活费,可他还是没有钱,像欠了高利贷一样的没钱。
“尽管身处逆境,他依旧向阳。”窗外的夜,繁星几许,她的声线依旧轻轻,“他是我见过最阳光的人,他身上有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儿。”
“大概也是这股劲儿,吸引了周围一众的人吧。”似像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她浅浅笑了下,“大二的他,依旧兼职,但不再用全部的课余时间。他将自己兼职的经历,总结在一起,开始参加创新创业比赛,便有主动加入他创业计划的同伴,几人联系有创业经历的指导老师,完善这份创业计划书,然后递交,审核,获奖。”
“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渐渐地,她敛了笑。黑暗中,只剩一片涩然:“助学金,省奖奖金,励志奖学金,国家奖学金……乃至是上万的创新创业国奖奖金,他都曾拿过。在全校人眼里,他无疑是优秀的,努力的,上进的,有钱的。可真真正正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没有钱,生活落魄又艰苦。在同伴用奖金买奶茶带给女朋友喝时,他的一日三餐加起来依旧不超过二十元,在同伴用奖金的钱买最新款手机时,他在用八百元的手机,穿过时的衣物,背洗得有些泛白的黑色书包,一块带了不知道戴了多久的手表,一年又一年……”
“四年来,他从未变过,像屹立百年的树木,永远向阳,永远给人带来前进的光。你说,遇上这样的人,怎会不被他的光照灼烫照耀?”
黑暗中,传来她低声的轻喃,似留恋,又似迷茫。
静谧的房,没了她的声音,又只剩酣睡的呼吸声。
“那后来……为什么不是了呢。”许久许久,她听见了自己轻声的询问。
——他是你喜欢的人的吗?
——是,也不是。
对床的室友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般问,她的呼吸顿了下,随后迟疑的声音从她的床帘传出,又传入轻松熊的床帘里,“你不吃醋?”
……
吃醋?
并不。
林荫大道,穿着红衣的女孩,隔着玻璃轻点了下照片上的人,浅笑了下。
亦如那晚,静谧的房内,短促的一声轻笑。
李夏舒双手半抱着两本书,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脑海里,不禁想起那晚,连睡衣都偏爱红色的女孩的回答。
那夜,她说了许多关于他的话,只因听的人是他喜欢的人。
她细细地说着她真的的每一件事,她便静静地听着,似沉浸在他时光里的观影人。不吵不闹,不言不语,唯有偶尔消失的呼吸声,昭示着她还在。
她是那般的认真,如同感同身受般得去体会那些她不曾参与的故事。心中的酸涩到了极致,她也只是极力地屏住呼吸。然后黑夜中,三道酣睡声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一道道呼气声。
她心中在哭泣,但她似乎不想打扰她的述说。所以,呼吸声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她在心疼。
时过四年,她也依旧喜欢他。
可李夏舒,她不明白。为何明恋的两个人,会舍得分隔四年。
于是,在她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了,她轻声地反问了句。
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说,他值得。
因为他值得。
所以没什么好吃醋的。
青葱校园时,无疾而终的暗恋。真正意义上的释然,于她李夏舒而言,是那一刻。
是他喜欢的人的一句“他值得”。
他值得。
真真正正的值得。
她也值得。
切切实实的值得。
站在他们视角外,她是个局外人,所以能看得更真切,也更愿意退出。
她是盐城人,家住大学城附近。
她曾去过言大,所以她会对红衣女孩说,我见过你。
真正意义上的见过了。
她曾无意间瞥到过他老旧的手机里的照片——
是穿着红领白衣校服的她,是笑容明媚耀眼的她。
也是那天,在她不经意提了一嘴照片上的女孩时,她第一次见他笑。
唇角勾着清浅的笑,眉眼多了几分柔软缱绻。
他对她说:这是我喜欢的女孩。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藏起了自己的情愫。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那张照片是他刻意为之的举动。
她是他创新创业的同伴之一。
所以,她知道很多关于他的故事。
她也心疼他。可也她知道,这份心疼他不需要。所以,她又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直到那晚,她才将它诉说给他真正需要的人。
她像是有着绝然的优势,穿插走进了他们的故事。
家住盐城,就读江大。
在这两份天地,她如同淮林的一号街道,见证了许多许多。
她曾见过那个一日三餐不超过二十元的少年,出现在离言大最近的火车站。
很多很多次……每年的寒暑假。
可她从没有见过他踏出过火车站一步,似禁忌一般,不能走出。
就如同他那总是不翼而飞的钱一般,令人困惑不解。
……
“夏舒?”
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折了路的红衣女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惊醒了晃神的她。
回过神来的李夏舒,朝眉眼清泠的她,笑了笑。然后,扬起手中的叙事写作技巧书,说道:“我准备去学校的樱花林,采集采集灵感,要一起吗?”
樱花林?
闻言,季北烛愣了愣,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轻摆了下手,道:“不了。”
李夏舒听着与他当年如出一辙的拒绝话语,笑了,“有时候,我怀疑你们根本没有分开过。”
似不懂这话的意思,她又愣了片刻,“为什么这样说?”
“大二那年,大概是十月份的样子,我们也问过他类似的话,他就是这样拒绝的。”
李夏舒浅笑了下,向她解释。然后,就眼睁睁看见她眉眼的清泠,如遇冬日的暖阳,瞬间融化。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极了那张照片,明媚耀眼。
“谢谢。”
敏锐的感官让她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李夏舒暗叹了声。然后,礼貌询问:“能和我说说你们关于樱花林的约定吗?”
闻言,季北烛唇角微抿,浅浅笑了下,温声道:“十月樱花反季,我们相遇在那时。”
“是么?”李夏舒不太能理解这句话,“可四年来,我从未见过江大樱花林十月绽放。”
“所以,我们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