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

    一来一回很快就是一个月过去,这期间,陈应诏也从西南的各个州府办完事回来,派人带了消息过来。安珞阳去昆明赶集的时候,兴牧便回陈应诏那复命了。

    陈应诏忙于公务,只派人来简单地问候了两句,战事到底如何安珞阳没有问,但最近并没有打仗的消息传来。

    东吁国围在车里宣慰司的军队,这段时间也悄无声息,两方正在相互对峙,这场仗不知何时会打起来。

    不过,安珞阳觉得那一天并不会太远。

    邹应龙被圣上召回京城,朝中另派了一位叫王凝的官员任云南巡抚一职,不日就能到任。关于此事,邹应龙多次向陈应诏唏嘘:“那王凝本官也曾见过几次,是一个怯懦软弱之辈,可现在云南正是对外用兵、战乱纷纷的时候,本官实在担心他担不起重任。不知为何圣上要派他过来,王凝若是想着来捞战功,可就错得离谱。罢了,此事与本官也没什么关系了,待回京复命,又是一场麻烦。”

    陈应诏有些不明白为何回京还会有麻烦,邹应龙拍了拍他的肩,苦笑道:“你还年轻,不知道官场上的风云变幻。朝中早有人罗列罪名、弹劾老夫,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碍了某些人的眼,如今圣上还算英明,但有些事,也不得不委曲求全哪!”

    “这些弹劾可是因为黔国公一案?”

    “并不只是,老夫为官这些年,又管着江西、江南的盐屯,这执拗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东厂的那些阉人。你以后遇上他们,也得小心为上,你性子也有些固执,过刚易折,做人圆滑一点,并不是什么坏事。”

    “多谢大人指点……”陈应诏躬身谢过。

    邹应龙笑着点了点头,他对这个晚辈还是相当满意的,只是未来能走多远,到多高的位置,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安珞阳和陈应诏两队人马离开云南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节,都是在五月底动身的。这时正是云南最热的时候,烈日灼灼,直照得人睁不开眼。

    安珞阳跟去年一样,跟着胡叔直到赣州府,然后再独自一人去往南京。

    临行之前,顺便把那卖弩箭得的三百两银子托胡叔带给洪麟大哥,这个时候,他大概早已到福州与妻子团聚了。

    到了南京城,安珞阳还是住在评事街那家升荣客栈里,客栈跟去年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掌柜依旧站在柜台后面,笑吟吟地招呼客人。

    沿着评事街、打钉巷一路逛来,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这次再进南京城,安珞阳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就连路过南市楼,就算兜里有钱,也不那么想进去了。

    安珞阳到了南京,才想起忘了问陈应诏自己双亲的下落,当时他调查出来了之后,以此要挟安珞阳一起去云南。一路上也没有再提过这事,连安珞阳自己都快忘了。

    现在陈应诏已经跟着邹大人回京述职,再回来不知又要等上多久。

    就在安珞阳纠结着是去顺天府找他,还是自己边找便等他回来的时候,陈应诏派人带了封信给她。

    “这小子还算守信嘛!”安珞阳拆开信封,上面写的果然就是她父亲安道远的消息。

    令安珞阳感到惊讶的是,安道远现任南京户部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官职。记得小时候父亲还是云南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令,这些年居然官都升到从五品了。

    安道远现在住在南京城城北的里仁街里,骤然得知自己失散十几年的家人就在不远处,安珞阳突然有些踌躇不定了,这么多年过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父母还认不认得自己另说,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他们呢!

    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吗?这种事安珞阳肯定做不出来,说不定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人觉得冷漠无情?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要是不相信非要自己拿出证据来,她还真拿不出什么证据。

    要是安家认了她这个女儿,那她是不是要像那些闺阁女子一样,装出宁静娴雅的模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这样的话,她还不如认了亲之后就离开呢!

    安珞阳越想越多,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索性去客栈楼下吃了点东西,美食当前,烦恼一下子就被抛之脑后。管他呢!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到时候看情况在做决定不就好了。

    次日出发前,安珞阳好好得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头插了两支素净的簪子,还去成衣店里买了一身南京时兴的绫裙,打扮妥当后这才前往里仁街。

    升荣客栈离里仁街有段距离,安珞阳是早上出发的,问了街上路人,到半下午才找到地方。

    这是一所占地宽广的府邸,黑底描金写着安府两字的红木牌匾高挂,虽比不上王公贵族的深宅大院占地数亩的巍峨气派,但高墙环绕,看起来也还算富贵。

    灰墙黑瓦,垂檐彩绘,兽首金环,朱门深锁,门前五节台阶,两旁还铸有两个小巧的狮子。

    安珞阳站在远处观望,不一会儿,从西角门里出来了两个布衣下人,支起梯子点亮屋檐下的八角琉璃灯笼。

    安珞阳正要过去,突然一架马车驶来,停在了门口,下人赶紧抬来杌凳,放在轿子下方。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位美貌妇人和两个青衣婢女。

    妇人约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浅绛色插绣罗裙,窄袖立领,外罩灰绿青梅对襟半臂,头梳松鬓扁髻,插着两支白月簪,素净而不失典雅。

    妇人一张鹅蛋脸庞,肤白细腻,丹唇琼鼻,眉目间隐隐有些疲惫之色。

    下人退到两边行礼道,“恭迎大夫人回府。”

    妇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起身,随后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下进了门,朱门再次缓缓闭上。

    安珞阳有些疑惑,如果她父亲安道远就是这所宅院的主人,那大夫人就是安道远的正妻。

    安珞阳与他们失散的时候只有四岁,两人相貌在记忆中早已模糊,可安珞阳凭感觉笃定,这人绝不是自己的娘亲。

    安珞阳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去敲门,事实到底如何,只有亲自去问一问才能知道了。

    敲门之后,很快门就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带着矮帽的仆童探头出来,看见是个妙龄女子,有些诧异:“这位姑娘,敲门是有何事?”

    安珞阳问:“敢问此处,可是员外郎安道远的府宅?”

    “是我家老爷的府宅没错,你是要做什么?”

    “可否请你帮忙通报安大人一声,就说安珞阳求见。”

    “你也姓安?”仆童上下扫了扫安珞阳,但看她全身上下并没什么值钱的样式,说不定是乡下来的穷亲戚,来这打秋风攀关系来了。

    想到这,他脸色变得不耐烦,说话也不再客气,“我家老爷忙得很,可没空见你。”

    安珞阳轻叹口气,真是哪里都能见到这样势力的下人。她从袖中摸出一吊钱,塞到仆童手里,笑道:“烦请小哥帮帮忙吧,这点小钱您拿去打酒喝,当是小女子孝敬您的。”

    仆童收了钱,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好说好说,你是打哪来的,籍贯何处?”

    “只说是安珞阳求见即可。”

    “好嘞,我这就去通报我家老爷,你在这等着!”

    厅房里,安道远正在和妻子林氏一起用晚膳,灯火朦胧,照得林氏眉眼淡淡,她低垂着头,连一份眼神都欠缺给他。

    安道远似有几分恍惚,好半响,才斟酌着言语开口:“清涓,你这几日去灵台观,可有累着?回来好好歇着便是,家里的事自有人管着。”

    林氏轻轻嗤笑一声,“照官人说的,是不是巴不得妾身一辈子都在那灵台观不回来了。”

    安道远脸色一下子黑了,“你这说哪里的话!莫不是还在生气?我不是已经打发了她,你还不满意吗?”

    “今儿打发一个,明儿打发一个,官人不累,妾身也倦了。”

    安道远自知理亏,林清涓的父亲又是他的直属上司,他能有今日多亏了这位岳父大人的提拔,林恪素来疼爱这个女儿,安道远心中有气,也不好直接发作。

    安道远夹了片藕放在她碗里,细声细语地说道:“这件事是我糊涂,以后保证不会了,你消消气。你去道观的这些天,靖儿可想你了。”

    林清涓觑了他一眼,态度也有所软化,“官人知道错了就好,但愿靖儿以后不会想你这般不着调。”

    说到底不是林氏善妒,而是安道远这些年来愈发风流,当年林清涓看上他的才学,家中富裕,长得也还不错。想着上无父母要孝敬,下面也只有个才一岁的孩子,府里没那么多幺蛾子,这才答应嫁给安道远做继室。

    谁知道没过几年,安道远就开始接二连三的纳妾,府中已经有了四个姨娘,这还算了,最近几年更是荒唐,开始在外面养外室,这次还是那勾栏出来的烟花女子,直接把林清涓气得去道观修养。

    她现在也不奢求什么夫妻恩爱,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靖儿能够成材,来日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好在安道远身体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丹药的缘故,这么多姨娘也就只有胡氏生了一个女儿,至于他那已故夫人留下来的儿子,只要他别挡着靖儿的路,她也不会故意为难她。

    想到这,林清涓眼神微沉,心中盘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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