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夫妻两人正心思各异地吃着饭,突然厅外有小厮来报,说有一个年轻女子在门外求见。

    林清涓刚熄下的火蹭的一下子又冒上来了,冷冷地看向安道远。

    安道远也正奇怪,他这些日子都待在府里,并没有跟外面的女人有来往,难不成是以前留下的风流债,安道远正要叫人把那女子赶走,却听得小厮说道:“那女子自称叫安珞阳,说有要事要见老爷,小的看她样子颇为急切,也不好赶人离开。”

    听到这个名字,安道远当即愣住,十几年前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当年他在曲靖丢失的那个女儿,就叫做珞阳。

    安道远抑制不住内心的颤栗,急切地问道:“那女子看着多大年纪?”

    “回老爷,看着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快把人请进来,把人请到前厅,我马上就过去。”

    安珞阳这个名字,林清涓也依稀听过,知道是那位前夫人生的女儿,不是说当年死在云南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清涓满心狐疑地跟着安道远去了前厅,厅里果然坐着一位年轻女子,正端着茶杯要饮,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朝这边看。

    女子芙蓉粉面,弯眸如月,嘴角浅浅含笑。这张脸赫然与去世的赵晚云有八分相似!她一抬头,安道远就肯定这就是她的女儿。

    安道远瞬间红了眼框,激动地冲到安珞阳面前,语气有些不可置信:“珞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安珞阳放下茶杯站起来,看着来人。眼前的中年男人一身华贵锦服,白面黑须,眼下青黑,似乎有些体虚。嘴唇哆嗦着,正眼含着热泪看着她。

    安珞阳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但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记忆深处,自己曾经见过他一样。安珞阳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低喃,“爹爹?”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吗?但与想象中的久别重逢、痛哭流涕一点也不一样,她心里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或许在自己心中,这些所谓的亲人只是一个概念,没有养育之恩,也就没有羁绊感情,她来认亲,也只是完成一件事情,一件寻常的事情。

    想到这里,安珞阳心中微微有些别扭,她这个态度,好像对不起这位父亲满腔的热情。

    安珞阳不自在地别开了头,起身朝他欠身行礼:“见过大人,我从云南来南京寻亲,得知大人极有可能就是我失散的亲人,故来叨扰。”

    安道远连忙把她扶起来,颤着声音道:“没错的,你长得跟你娘亲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女儿,我当年在云南丢失的那个女儿。十三年前我被调离曲靖,回南京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山贼,你就是被那伙贼人给虏了去。当时我和你娘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不但没死,还找了回来,真是上天垂怜我,今生还能与你团圆!”

    安珞阳下意识地不想跟他说这些年的种种遭遇,只搪塞道:“我也是最近才从师父口中得知你们的下落,这才找了过来。”

    “你丢的时候才四岁,这么小的年纪,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为父真是对不起你啊!当年我还派人回去找过你,但都没有消息。”

    “我当时被师父救了下来,这些年都跟着师父生活。”

    “那你师父呢,现在何处?为父要好好地谢谢你师父,要不是他,为父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父在几个月就故去了。”

    “啊!这真是……云南到南京可不远,路上又危险,你怎么过来的?”

    “我跟着一位颇为照顾我的前辈来的。”

    林清涓站在后面瞧他俩欢喜团聚,心中说不出的憋闷,府里有一个故人留下的男娃也就算了,怎么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女儿。

    林清涓凑近了仔细端详,却发现这女子眼中并无一丝与亲人相认的热切,有的只是客套和疏离。

    林清涓心中犹疑,脸上却无一丝显露,摆上慈爱的笑容,上前握住安珞阳的手,殷切道:“你这孩子,在外这么多年,真是让人心疼。快让母亲仔细瞧瞧!”

    安珞阳早就注意到这位妇人就是之前在门外被称为大夫人的那位,对此她心中早有疑惑,安珞阳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您是?…”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安道远的脸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咳了两声这才介绍:“珞阳,这是你母亲。”

    安珞阳蹙眉,语气有几分冰冷,“或许我应该问,我娘亲呢?”

    安道远抬手扶额,长叹一口气,痛惜道:“你娘亲,已经去世了。”

    虽然安珞阳心中早有怀疑,但骤然听到这个噩耗,安珞阳还是觉得喉咙干涩,泛起一阵苦涩,“娘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当年你娘亲以为你死了,心情悲痛不能自拔,自此一病不起。而那时候,她又怀上了珞瑜,因为身体虚弱,病情日渐加重,最后难产而死。”

    “娘亲还有一个孩子?”

    “不错,是个男孩,叫做珞瑜,如今也快十六了,等他从书院回来,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想去拜一拜娘亲,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你娘亲的牌位就在宗祠,明日为父就带你过去。”

    “多谢。”虽然她现在心情很急切,但初来乍到,也不好再多做什么要求。

    林清涓在一旁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客气,我们可是你的家人,你的爹娘,对着自己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父亲这么多年不知有多想你,经常对我念叨你小时候的事!现在天色将晚,你既然回到家了,就不能再住外面了,我这就让下人给你安排住处。”

    安道远满意地点头,吩咐道:“对对对,你马上给珞阳安排一所院子住下,我记得曲水亭后的那所累花院还空着,就安置在那里吧。”

    “官人你就放心吧,妾身定把珞阳照看得好好的,不叫她受一点委屈。”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安珞阳本想说自己已经在外面租了客栈,但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让安珞阳丝毫没有开口的余地,既然如此,索性就直接住下了。

    “多谢父亲。”安珞阳福身谢过,却听到安道远道,“珞阳,还不快给你母亲见礼?”

    安珞阳转头看向那位陌生妇人,自一开始,她脸上的和善的笑容就没有消失,就算刚才她抽手出来,这妇人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波澜。

    安珞阳并不厌恶她,也不在意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死后再娶是人之常情,只是要她喊对方母亲,安珞阳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的,她微微欠身道:“珞阳多谢夫人。”

    安道远脸色隐约有些不快,勉强压着一丝笑意,“珞阳,这是你娘死后,父亲再娶的正妻,以后你该唤她母亲。”

    安珞阳轻蹙眉头,她才得知娘亲的死讯,就要让她喊别人为母亲,她实在喊不出口。安珞阳不想遮遮掩掩,直接了当地开口,“喊一个陌生的人为母亲,恕我无法做到,更何况我才得知娘亲的死讯,若此时认别人为母亲,实在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娘亲。”

    “你!哎!”

    安道远刚想发火,但想到珞阳才刚回来,这火无论如何也发不起来,只得背手叹气,“罢了罢了,念你才刚返家,这次就罢了,但下次可不能这般没有礼数。”

    见此情景,李清涓赶紧上来劝道:“珞阳才刚刚回来,一时不适应也是正常的,以后日子还长呢!官人,你也真是的,只顾拉着人说话。珞阳好不容易回到家,肯定累了,现在正好是用膳的时辰,不如先进后屋,大家边吃边说!”

    一时失态,安道远也觉得有些莽撞了,毕竟是好不容易才认回来的长女,他咳了两声,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如此也好,先进去吃饭吧。”

    安珞阳跟着两人进了内院,路上李清涓已经吩咐下人去把累花院收拾出来,又让厨房再烧一些好菜上来。

    一顿晚饭,安珞阳僵硬地坐在凳子上,回答安道远不断抛出的问题,比如这些年住在哪里,怎么知道亲人的消息,师父是做什么的。

    安珞阳并不准备告诉他真相,脸不红心不跳地编谎,话中半真半假。说师父是当地的大夫,当年被救下之后就跟着他一直在石屏生活,期间师父也帮她打听自己亲人的消息,终于在几个月前得到线索,而师父也因为病重逝世。她这才来南京寻亲。

    安道远一番问下来,时间地点什么都对得上,更加深信不疑这就是自己的女儿。

    女儿被山贼掳走的事,除了林清涓和跟着他回来的那些人,便没什么人知道了,对外只称病逝。想来这么多年,也没人会大费周章地来假冒,他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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