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了

    “师父——”

    安珞阳喊叫声几乎嘶哑,眼看着师父中箭倒地,她的心也轰然倒塌了一块,眼前一片猩红。

    安珞阳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所有人都杀光,让这些人都为师父陪葬。

    她冲向那些围着他的壮汉,手持象牙短刀,不顾射向自己的箭,不顾迎面而来的拳脚和刀刃,只管用手中的刀,刺向敌人的身体。

    眼看局面危险,兴牧也赶紧跑来,在安珞阳身边保护着他,一边躲避,一边朝上发射弩箭,将二楼的弓箭手一一解决。

    眼看他们两位首领都被击毙,那位叫三儿的少年一脸惊恐,一边指挥手下围攻安珞阳,一边朝外面跌跌撞撞地跑去。

    这些大汉失了主心骨,毫无斗志,很快就被安珞阳和兴牧一一解决,但安珞阳身上也已满是伤痕。等没了危险,她这才终于能冲到师父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黄全性身重七箭,全身都浸在血泊里,仅余着一口气,已是残灯将灭。

    安珞阳握住他逐渐冰凉的手,低声道:“师父,你怎么样?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

    黄全性轻轻摇了摇头,半阖着眼,脸色因失血而变得蜡黄,他笑了笑:“不用了,为师自己清楚,我已经活不了了。”

    安珞阳这下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抽噎道:“不,师父你不可以扔下徒儿一个人,徒儿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可以丢下我……”

    黄全性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珞阳,不必为我难过,为师其实早有向死之心,来了这里,就没想过再出去……”

    “师父……”

    安珞阳明白,要是他真的想活着,之前完全可以拖住柯华,再以柯衡为威胁,极有可能能全身而退。

    “此事,算是为师一手造成的,就算当年如何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也是我做错了。对他们两个,我愧疚了二十多年,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为师也对不起你,让你卷进来受此无妄之灾。我这一把老骨头,算是还他们的。逃避了二十多年,现在,这一切终于能够了结了,为师也,能解脱了!”

    黄全性微微仰头,目光看向高远的穹顶,似在回忆着什么,淡淡苦笑之后,终归于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安珞阳失声痛哭,眼泪模糊了视线,心中绞痛无比。

    她想恨,想怨,却恨无可恨,怨无可怨,心中只有无限的悲戚。

    “珞阳。”黄全性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为师查过了,你还有父母在金陵,他们当年没有死,师父走了之后,你就去金陵找他们。”

    “为师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即可,让风,把师父带往各地。师父此生追寻逍遥之道,却一直在骗人骗己,或许死后,真能得到真正的无所依凭,逍遥快活吧!”

    话音落下,黄全性的手也颓然下落,再没有了气息。

    “师父……”安珞阳顿觉心痛欲裂,握着师父的手,不住地呼喊,可回应她的,只有周围阒静的无边黑暗。

    高居莲花台上的怒目佛尊,法相肃穆威严,俯瞰着高台之下,密密麻麻的尸体,大殿之上血液横流,仿佛身处森罗地狱,触目令人生惊。

    而佛像五眼之中,仍是万年不变的漠视和镇压。安珞阳抬头看向那尊佛像,心头涌上一股难以承受的悲哀,既悲愤又无力,这股情绪牵动她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安珞阳伏在师父身上,痛哭了不知多久,她只觉得悲痛永无尽头,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

    直到眼底干涸,安珞阳这才渐渐平静,她站起来,朝师父行了一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最后一拜完成,安珞阳心防大开,感觉到剧烈的痛苦猛烈袭来,终于支撑不住,在疼痛中昏死过去。

    “安珞阳!”

    在这段时间内,兴牧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紧绷着脸,想安慰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与死去的老人并不熟识,但能感觉到,安珞阳现在的悲伤。

    虽说他是受大人之命,在安珞阳身边保护她,此前可能还会有几分不愿,但一路经历了这么多,现在,他是真心不希望她出什么状况。

    眼看安珞阳昏倒在地,兴牧赶紧抱起她全身染血的身体,出去寻找大夫。

    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经渐亮,此地偏远,好在庄园内的马厩里停有几匹马,兴牧带上人,马不停蹄的朝城内奔去。

    这时城门还没有开,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兴牧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跃跃欲试,想要翻墙进去的时候,一个男子突然出现在城门前,用中原话对他说:“跟我来吧!”

    兴牧目瞪口呆,心中有些犹豫,怕又是一个陷阱。但想到身负重伤、岌岌可危的安珞阳,他还是跟了上去。

    不知睡了多久,安珞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感觉人世变幻,心中无限悲怅。想到师父的脸,安珞阳喉头涩意弥漫,忍不住又是一道泪珠滚下。

    不过,她不是只知道一味沉湎于悲伤、无法自拔的人,现在所处环境陌生,她不得不警惕提防。

    思绪逐渐清醒,安珞阳擦掉眼泪,开始打量现在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极其华丽的房间,屋内装饰着许多金饰,但并不显得庸俗,显然是经过主人精心的布置。

    屋内的桌柜皆由上好的乌木制成,黝黑发亮,上面摆放着花瓶和各色鲜花,朝南的门上挂着白色花卉编制而成的垂帘,微风吹过底下的流苏,带来阵阵淡雅的花香。

    她睡在一张竹编的凉席上,已是换了一身白色细绸衣服,身上的伤口也都被包扎好了。

    安珞阳起身朝外面走去,门后是一处小巧玲珑的后花园,假山流水,蕉叶石台,静谧阴凉,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石凳之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温和淡雅的妇人,她身穿淡黄色绫罗长裙,头插黄色花卉,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手中正串着一串白色花卉,看见安珞阳过来,她放下穿花针,朝她淡淡一笑,“你醒了。”

    “你是?”安珞阳从未见过此人,不免心生疑惑,她依稀记得最后是兴牧带她离开的,现在又为何身在此处?

    妇人抬手示意让她坐下,斟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这才缓缓开口:“我与你师父是旧友,已经多年未见。谁知道半月前,他突然来找我,要我照拂于你。你师父对我有恩,我自然应允。”

    “我师父……”

    “黄大哥的死讯我已收到了,并非我不愿救他,只是我能力有限,做不了太多。而且,人之命数皆有天定,他命中有此一难,避无可避……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黄大哥一生抑郁不平,只望他死后,能不受业障系缚之苦,永离生死流转,享解脱自在之乐。”

    “多谢夫人善言,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你可知道屋玛昂?”

    安珞阳在城中打探多日,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屋玛昂正是那天在城门遇见的老者,阿瓦城中地位最高的东吁国贵族,也是东吁派来驻守阿瓦城的临时城主。

    象牙匕首交叉的图腾就是屋玛昂一族的族徽。

    “我便是屋玛昂的妻子,瑜宛。我与你父亲相交有三十多年了,若不嫌弃,你唤我一声宛姨即可。”瑜宛夫人察觉到她的诧异,笑道,“呵呵,你可是奇怪,其实我比你师父小不了多少,我也已经快五十岁了,只是因为常年吃斋念佛,用药调理,这才显得年轻了一点。”

    瑜宛夫人脸上不饰脂粉,肌肤白皙,细看只有几道细小的皱纹,双眸含光,若她不说,安珞阳当真看不出来她已经快五十岁了。

    “你师父说你叫安珞阳,那我唤你珞阳如何?”

    “当然可以。”

    瑜宛夫人缓缓起身,笑道:“这里是我的一所别苑,地方僻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是修养的好地方。你就安心在这养伤吧,什么时候想要离开,不用知会我,直接走就是。”

    “多谢夫人收留。”

    “你不用客气,对了,送你来的那个小伙子,他把你师父的尸首带来回来了。”

    提到师父的身后事,安珞阳忍不住红了眼眶,“师父说,身后事无需厚丧重殓,只让我把他的尸骨烧了,把骨灰抛了就是。”

    瑜宛夫人轻叹一声,“是他的作风……既然是他的遗言,那就这样办吧!”

    缅甸天热,尸体不能存放太久。次日安珞阳便带着师父的尸骨上了别苑后的一座高山,在山峰最高处找了一块空地,将尸体烧了。

    这场葬礼既无祭词铭碑,也无诸多亲朋好友相送,只有安珞阳和兴牧两人,望着这场大火逐渐燃烧掉一切,将那张熟悉的脸,一寸一寸地吞噬掉。

    火起风势,尸体烧尽后,山顶的狂风将满地的骨灰吹散飞走,飞往远方一望无际的重重山峦。

    安珞阳心中黯然,他无妻无子,伶仃一生,最终也以这样孤独的方式离去。若是可以,她真想在这里陪着师父。但想到还在福建等他的胡叔、英英,约好下次见面的洪大哥,她又多了些不得不继续前行的动力,

    世上还有那么多牵挂的人,她不能就这么萎靡不振,而且,师父也肯定不希望她这样自弃的。

    “电转雷惊,自叹浮生,四十二年。试思量往事,虚无似梦,悲欢万状,合散如烟。苦海无边,爱河无底,流浪看成百漏船。何人解,问无常火里,铁打身坚。”

    安珞阳想起师父常挂在嘴边的一段词,缓缓念了出来。以往师父每唱到尽兴处,便会突然沉默,然后长叹一声,良久不再说话。

    再重品词中真义,她突然觉得,人这一生,真的太过寂寞了,寂寞到,只能一个人承受。就像师父从没有跟她透露过这件事一样,就连死亡,也都一个人默默离开。

    这一次安珞阳没有哭意,她站在火堆前,一直静静地看着火从燃烧到熄灭。

    从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自幼时被师父所救,她跟在师父身边已经有十四个年头了,师父不仅传授她武功,还教会了她如何在这世间处事立身,对她来说,师父是她唯一能拿命相偿之人。

    她知道师父不会想看到自己一味悲痛的样子,往后,就算没有师父在身边,她也会自己照顾好自己,顺心而活,不辜负师父在天之灵。

    安珞阳闭目良久,最后转过身来,朝兴牧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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