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焚

    那道熟悉的声音,让安珞阳挣脱麻绳的手一僵,她回头望,果然看见师父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进来。那神情姿态,与他以往的样子截然不同,安珞阳竟觉得有些陌生。

    “师父……你怎么来了?”

    黄全性全身罩在一件漆黑的袍子里,整个人似乎消瘦了许多,步履有些踉跄,应该是他的腿伤又复发了。

    门口围着的一群壮汉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将他抓住,柯衡却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走到黄全性面前,冷冷笑道:“黄全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来你这关门弟子,在你的心里还挺重要的啊!竟让你这个只知道置身事外的人,都不惜以身犯险。”

    擒拿他的时机错过,安珞阳只好继续站在原地,装作被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掩饰不住的恨意,安珞阳从他的语气中,还听到了嘲讽和一丝哀怨。

    黄全性脸色僵硬,“柯衡,你放过珞阳,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柯衡一甩袖子,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象牙镶金短刀,转过头走到安珞阳面前,将短刀抵在安珞阳的脸上,狞笑道:“我谋算这么长时间,为的就是有天能够在你面前杀了他,我非要你亲眼看着,你心爱的徒儿在你面前死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黄全性!只有这样,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要你如今,就如当年的我一样,怀着痛苦和歉疚,生不如死地活着!”

    柯衡的语气越发幽怨,控诉之情溢于言表,安珞阳听着,越发觉得此事的吊诡。恐怕他们与师父的关系,比她想得还要复杂。

    黄全性一声长叹,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迟暮倦怠,“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她?”

    柯衡一贯和善的圆脸,此刻已经完全扭曲,“不不不,你什么都不用做,您只要看着就好。就像当年您看着我全家因为你而被流放一样,您只要知道,这一切祸患都是您带来的,您说是吗?老师!”

    他那最后一声“老师”让安珞阳完全怔住,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安珞阳被这巨大的消息冲得脑子有些嗡嗡的,忍不住喃喃问道:“你什么意思?”

    “原来你也被蒙在鼓里啊,那不如就让你师父亲自告诉你,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吧!”

    “师父……”安珞阳已经彻底混乱,全然不知该说什么。

    黄全性无言了许久,终究苦涩开口,“三十多年前,东吁国狼子野心,在边界不断吞并周边小国,不断掀起战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为此,我被朝廷派往东吁,暗探边国动向,柯衡和柯华就是这时拜我为师,但……”

    见黄全性吞吞吐吐,柯衡忍不住啐了一口,冷笑道:“我和弟弟喜好汉中文化,仰慕您的才学,这才拜您为师。我们一家待您可谓是尊敬至极,纵使你只是一白身,也从未看轻过。却没想到您借我家族之手,在东吁国收集情报,暗中传递给明王朝。您的身份败露以后,我整个家族都因为通敌之罪,被罢黜流放,而您,离开东吁国之后,隐姓埋名,活得好不潇洒!老师,您问问你自己,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难道这些年,你心底就没有一丝愧疚吗?这二十几年,徒儿一直都铭记着这份师徒之情,时时刻刻都不敢忘。为的就是有一天,让你为当时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一声老师似乎令黄全性极为震动,他身子颤动,悲痛道:“当年我身不由己,未曾想过会有如此后果……事到如今,我也不会为自己的过错辩解,我的命随你拿去,但此事与珞阳无关,我只求你放了她,不要再牵扯其他无辜之人。”

    一语罢了,黄全性的紧捏的双手也颓然放下,他已完全放弃了抵抗。

    安珞阳怎么也想不到,师父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惨痛过往……怪不得他从不愿谈论两国政事,总说家国倾覆之下,世事由不得个人。

    这一切通通揭开在安珞阳面前,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师父一心追寻天地逍遥,快意人生,但现在想来,或许只是自我麻醉的逃避。

    安珞阳正要开口,却被柯衡又一次捏住了下颌,他冷笑一声,“那怎么行呢?你的性命我自会取,但在此之前,我要让你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说着,手中的短刀便朝着安珞阳的脖颈落下!

    “不!”黄全性脸色大变,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阻止,却被围上来的壮汉层层拦住,根本来不及。

    眼看着那刀刃就要刺入肌肤,柯衡狰狞的笑突然僵在脸上。只见在他面前双手被缚之人,突然挣脱了绳子,拉住他握刀的手,用力往前一拽。

    局势陡然变化,一阵天昏地暗后,柯衡被安珞阳狠狠甩倒在地,短刀被夺走,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想要我的命,你还不够格呢!”

    一众手下眼看首领都被挟持,顿时失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但柯衡在一瞬间的惊诧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仍旧冷笑:“曲闻竟敢欺骗我,我此生最恨被人背叛,不过,你以为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吗?劫持了我又如何,你们照样插翅难逃!除了你们两个,曲闻那叛徒也死定了!”

    “废话少说,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想着要别人的性命?快让你的手下都退下!”

    柯衡没有回她,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喊道:“小三,吹哨!”

    那少年听见命令,仰头发出一声嘹亮哨声。

    随即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珞阳抬头往上看,发现二楼的看台上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他们藏身在柱子后面,手里都拿着弓箭,箭头直指下方的两人。

    “大哥,我早就说过不要废话太多,干脆杀了就是,这下让别人钻了空子吧!要让无心之人悔过,便是神佛也束手无策,你还希冀什么?”

    一道修长身影从曲长的楼梯缓缓走下,他穿着一身浅黄僧衣,长发披肩,与其兄长的肥胖不同,他长得极高极瘦,面容清癯,眉眼冷漠,双唇苍白,连嗓音也显得有些喑哑,全然没有面对死敌的猖狂恨意。

    饶是安珞阳看了,也颇有些惊诧。没想到柯华竟然是这样一位俊美的男子,纵然有些上了年纪,也难掩年轻时候的风华。

    他浅笑着,一步一步走来,看似像一个儒雅君子,带来的却是重重杀机。

    “柯华,原来你也在这里。你素来心机深沉,设有后手也不意外。”

    黄全性脸色一改之前的颓然,他从黑袍中抽出一把长剑,全身气势陡然凌厉起来,盯着来人道:“既然你们不会放过珞阳,那我就只能动手了。”

    柯华淡笑,“呵呵,就算以你年轻时候的身手,也逃不出去,何况现在你早已年迈,疾病缠身,手中长剑也早就锈了,你觉得你有几分可能,带着你徒弟逃出去?话,在下也不多说了,老师,您一路走好。”

    话音落下,二楼上的黑衣人都拉紧了弦,只待柯华一声令下。

    眼看着十几道羽箭就要落下,安珞阳赶紧扯着柯衡站起,喊道:“你就算杀了师父,我保证你大哥也活不下来。”

    柯华抬起左臂,示意上方停下,他抬眼打量珞阳,双眼晦暗,仿佛要将对面之人看出一个洞来,随后浮现淡淡笑意,“那不如这样,一命换一命,用我大哥的命换你们一个人活,你们谁活,自己选择。在下日后,绝不会再继续纠缠。”

    安珞阳感觉此人比柯衡还要阴毒,说是要他们选,不过是想看他们在他面前挣扎求生,以此为乐罢了。

    可是,上方箭阵团团闻困,周围还有数十名壮汉虎视眈眈地围着,以她现在的功夫,根本没有脱困的可能。

    安珞阳苦笑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有一人能活,她只希望这人是师父。只是没想到,她最后的葬身之处,竟然是在这里!

    安珞阳转头看向黄全性,缓缓开口,语气中有无比坚定:“师父,徒儿这条命,是师傅给的,如今也到了归还的时候。只是徒儿日后,无法报答师父的恩情了。”

    “糊涂!为师早有向死之心,是为师害你被卷入其中,陷入如今险境,本就该由为师来了结这一切,偿了这因果。只要你因此别恨为师就好。”

    “徒儿怎么会恨师父,这件事本就不是师父的过错,他们要怪,为何不去怪明朝廷,只知道迁怒他人!”

    “你们到底谁死谁活,在那根蜡烛燃尽之前,可要给我一个答案。”柯衡指向佛像脚下的一只快要燃尽的蜡烛,轻轻开口。

    黄全性看了眼珞阳,随后一步一步走到柯华的面前,“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师父!”

    “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我徒弟是无辜的。”黄全性语气急促。

    柯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癫狂恣意,但下一刻他突然就停住笑容,恢复之前的温和淡然:“也罢,已经纠缠太多时间了,我不像大哥,非要你痛苦后悔不可,我不在乎这个,我只要你死就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快点了解这一切吧,我也好早点离开。”

    柯华从腰间抽出一把与柯衡之前所持一模一样的象牙镶金短刀,用袖子缓缓擦拭,“这些年,我一直想用这把铸金的刀刃,亲手刺入你的身体,如今终于能实现了。”

    他出手前,似乎还带着些微妙的不舍,但当出手之际,只剩下目空一切的决绝和狠厉。

    安珞阳想要上前阻止,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迅疾的破风声。

    下一刻,柯华手中的短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殷红的胸痛,还来不及说话,整个人便僵硬地向前倒去。

    安珞阳这才发现,他被一只短小的弩箭直接射穿了胸膛。安珞阳抬头看向弩箭射出的方向,只见房梁上,正趴着一个人,正是一直等在外面见机行事的兴牧。

    兴牧朝安珞阳露出得手的笑意,顺着房梁跳下来。

    他之前一直在庄园外面等着,直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去,围在外面的人也都跟着进去了。他隐隐觉得不对,好在此时外面无人把守,他找到机会,悄悄顺着梁柱爬上去,在房梁上等待时机。

    他手里的弩箭是之前安珞阳从洪麟大哥那搜刮来的,自从出了云南地界,安珞阳就给了一把给兴牧,让他防身。

    眼看自己的弟弟突然被一箭毙命,柯衡也顾不了自己还在别人手里,愤怒地大喊:“都给我射!都给我射!我要他们全都死在这里!”

    顿时十几只羽箭向下破风而来,一半对着安珞阳,一半对着黄全性。

    安珞阳不再手软,毫不犹豫地割断了柯衡的脖子,抬手抵挡袭来的羽箭。

    旁边围着的壮汉还来不及围攻,以黄全性的身手,本可以很容易的就躲过一轮,安珞阳也完全可以避过,但他却不知为何,张开手挡在了她的身前。

    几乎是一息,接二连三的羽箭席卷而来,一支不落的,刺穿了他的身体,猩红血液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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