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

    回程要比去的时候慢了许多,要是安珞阳一个人的话,脚步就要更快些,但雇的那个人赶不上,但要是不雇人的话,那一大堆的烟草她一个人又背不了。

    到家已经是傍晚了,她的家安在田寨部落和县城中间,这次觉得路程比较近,再加上土地泥泞,就直接走过去了,一来一回累到不行,下次真的得赶个牛车,骑个马也行。

    寨人收了工钱,放下背篓,喝了一口水就急忙赶回去了,回到家估计得半夜。

    安珞阳把烟草堆到烟房里去,那是专门制烟丝的地方,里面堆着一些今年新收的烟叶,现在人都回去休息了,里面空空的。

    住房安在地势较高的山上,上去的路都铺了碎石,一直延伸进院门,安珞阳推门进去,师傅正坐在院子里削竹子,看见她,睇了眼桌子,“给你留了饭,快吃吧。”

    “是英英做的还是您做的?”安珞阳笑呵呵地打开罩子。

    “当然是我做的,英英今天没有来,跟她娘去城里了。”

    安珞阳的脸无声地变了变,果不其然,盘子里的菜看起来都黑糊糊不太好的样子,不过她现在饿极了,也只好不在乎这些。

    “师傅你削竹子干嘛?”安珞阳端来饭碗,在桌子边坐下。

    “嘿嘿,为师最近看到山后面有野鸡,做几个机关逮住它,给辛苦劳累的徒儿加点伙食。”

    “额……也好。”对于师傅的各种顽童行径,安珞阳有时实在是不知如何应对。不过,师傅要抓野鸡绝不是为了给她加伙食,肯定是闲得太无聊了。

    师傅惯常喜欢乱跑,这些日子却因为养病一直呆在这里,早就无聊透了。

    第二天一早,安珞阳便钻进了烟房配制香料,其他人很快也都从家里过来了。

    安珞阳一共雇了五个人,现在这里暂时有三个,其中有一对亲兄弟叫古东和古西,他们俩是从江西过来的,以前做过镖师,并且还会一点刀法。

    另外有一个当地的女孩子,叫茂英英,她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她母亲是广西桂林府人,会说中原官话,教过她写字,安珞阳见她聪明伶俐,就让她过来帮忙记账。

    除了这三个人,还有两个人分别叫张潜和刘星云。张潜和刘星云两人是结拜兄弟,剑法出奇得好,是安珞阳贴告示招来的,两人最近接了一趟镖出滇了。他们肯纡尊降贵,一是因为安珞阳给的工钱高,每月五两银子,二是安珞阳答应不可随意支遣他们,他们这才肯来。

    他们两个心高气傲,举止不凡,师傅识他们的面相,悄悄地在背后说,他俩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肯定没那么简单。

    不过安珞阳觉得师傅他自己也没那么简单。

    除了她自己雇的人之外,安珞阳还有一个合伙人胡三叔,胡三叔可以说是她生意上的前辈,之前她跟着人行商的时候,颇受胡三叔的照顾。他是从福建来这里倒卖土特产的商人,祖籍也是江西,安珞阳在商队结识他,后来他生意做垮了,赔得倾家荡产。安珞阳就拉他们一起入伙,他熟悉福建的商路,并且有一张卖东西的伶牙俐齿,早期的烟叶都是通过他的途径卖出去的。

    古家两兄弟也是他介绍来的。

    安珞阳负责出本钱、出货和运送,他则负责与人商谈交际,获利两人五五分成。

    烟叶已经放在外面一个晚上,被露水浸润到正好柔韧的程度。古东和古西来了之后便到后面的院子切丝去了,他们两个话都不多,只知道埋头干活,只有跟另外两个男人话才会多一点。

    安珞阳和茂英英则往切好的烟丝上里喷洒调制好的香料和白酒,随后需要将它们放在阴凉处,直到香味完全被吸收之后才能开始炒制,炒制后则需要放在密封的坛子里发酵半月多才能完成。

    休息间隙,英英凑到安珞阳身边,悄声说道:“安姐姐,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安珞阳回头看她。

    “今年我想跟你一起去福建!”

    “你怎么突然想去福建了?福建可不近哦!”

    “我想跟你多学点东西,长点见识……”

    “哈哈,这倒也挺好的,不过这事你跟着我没用,应该跟着胡叔学的,对了,你去福建伯母怎么说?”

    “我娘也希望我能跟着你,她说她现在身体还好,能照顾自己。”

    “那好,你到时候就跟着我们去吧,你也不用担心,你跟在胡叔身边学,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

    事务繁碌,很快烟房里四人都默不作声,潜心做手里的事。这样的日子还需要持续一个月,烟丝才能完全制好,最后发酵好的烟丝会用油皮纸一份一份包好,然后贴上写有南阳二字的红签,一层一层地摞好,放在牛皮和竹篾做的箱子里。

    通常他们整个收烟季能做几十箱,最后去掉上香料等东西的费用,劳费,路费,一年也能净赚有五百多两银子。

    中午照例是茂英英做饭,在座的几人中,她做饭的手艺最好,安珞阳虽然出门在外这么多年,但却始终没有学好厨艺。

    安珞阳换下外袍走出来吃饭,回到屋子里却没看见师傅,只听到后山传来声响。

    后山是一大片的竹林,果不其然,安珞阳远远地便看见师傅坐在一根竹子的顶上,细瘦的竹子被他压得偏斜下来,似断未断,鸟群受惊地四处乱飞。

    山风吹过带起一阵哗啦的响声,竹子晃晃悠悠,他却稳坐如山,手里拿着一架小弓,目光正盯着一个地方,突然间,弓弦松开,竹箭如一道幻影射向他所看的地方,紧接着响起凄厉的鸡叫声。

    安珞阳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密林里把拼命鸣叫的猎物拎出来,是一只七彩雉鸡,竹箭打穿了它的翅膀。

    师傅侧身跳落下来,扶着下面的枝叶稳住身形,安安稳稳地落地,“看为师给你打的野鸡。”

    安珞阳赶紧过去扶住他,“师傅你的腿好利索了吗?还到处乱跳!”

    “哎呀,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师傅我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

    “你就嘴上逞能吧!”安珞阳皱眉苦笑,推他进屋,“英英早就做好饭了,快去吃吧!”

    “诶,那为师来把鸡烤了吧,多少年没吃过叫花鸡了!”

    “你可别忙活了,小心把鸡烧成了碳!”

    “你这话怎么说的!诶,英英哪,今天是你来做饭呐,那我可有口福了……”

    “黄伯伯,快来吃饭吧!”

    一顿饭终于在絮絮叨叨中过去了,那只鸡最后被安珞阳提到厨房,晚上让英英把它给清炖了。

    制烟的一个月很快过去,各个寨子里的烟叶基本都收完了,烟丝也都处理完毕。四个人看着一箱箱的纸包,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终于是能够歇息了。

    胡三估摸着时间,没几天也过来了,她在镇上有一家铺子,往年是在镇上的店里卖一点,其余的再运到外地,但今年安珞阳准备全运出去,店铺交给胡三的人打理,随意卖一些杂货。

    烟草运到外地之前还得把东西先运到镇上,才能备车马,今年也不例外。很长时间都没去店里看看,安珞阳准备和胡三一起过去看看。第二天一早出发,花费大概一个多时辰才到石屏州的县城。

    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镇,建好也不过五十年,是朝廷统一云南并将其设为布政使司后,专门派遣工部,在各个州,依照中原县城的模式建立的。

    城里聚居的除了脱离族寨生活的当地人,还有很多外地来做生意的人,街上牛马熙攘,算是比较热闹。

    穿过繁忙哄乱的主道,牛车停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这条路两边除了卖杂货的,还有一些阴私的生意,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之类的,甚至有些店卖云南特有的毒蛇蛊虫,这东西在猎奇的外地人中,还颇受欢迎。

    安珞阳的南阳烟草铺子就在这中间,当初选址在这里主要是因为租金便宜,后来这里更多的是作为中转,就无意挪位置了。

    店里出来了两个小伙计,把箱子搬进后房仓库,安珞阳四处看了看,然后跟胡三开始算今年的帐。

    算好帐之后,胡三提出:“珞阳,我想在福建再开一个铺子,卖云南的土产,再多雇一些人。”

    “卖云南的土产?”

    “是的,我之前就是倒卖土产的,只要不是运气差,赚头还挺多的,并且,烟草这个东西是九月后开始忙碌,前面大半年的时间,闲着卖卖土产也挺好的,谁也不嫌银子多。”

    安珞阳也有些心动,思索了一会便道:“我对这个没有经验,胡叔您觉得可行那就试试,运送的话,让大哥们跟着你,如果人不够再请两个镖局的人,而且南盘山那伙山贼的大当家跟我担保过,不会再劫我们的货。”

    “那就更好办了!这是我的老本行,绝对不会出错的。”胡三兴奋地说道,“那烟草什么时候开始运呢?”

    “现在是九月中,张潜和刘星云两位大哥过两天就要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们立刻就出发。”这批货是今年的新烟,当地的商会都有协议,必须在收烟季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十月二十,才能允许新烟上市,以免有些人恶意抬价。

    安珞阳也必须在十月二十之前到福建,才能赶得上开市的时间。

    “那好,我提前把车马给备好。今年的开支要大一些,我们把账都算一遍,这样预支多少钱心里也有个数。”

    “好。”

    把账本一一核对完,支出了账上的七十两银子用于租店铺,第二年春天进山货。胡叔收了账本正要离开,安珞阳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胡叔,我想去一趟南直隶。”

    胡三有些讶异,“去那里作甚?离得这么远,你有熟人吗?。”

    “我想着说不定有做生意的可能,江南省不是最繁华的地方吗?我想到那里看看。”

    其实是安珞阳听师傅说,他的家人可能是金陵人。师傅在救了她之后,根据她仅有的一些记忆去查,只查到当年南宁县令名叫安道远,期满后被调回了南直隶,其他的一概不知。

    当初虽说是怀疑已经遇害,但师傅在附近并没有找到两人的尸体,还活着也说不定。安珞阳想去那里找一找,自己的父母还在不在人世。

    这件事她没有跟师傅说,免得他多想,只能趁着师傅不在身边,抽空去一趟金陵。

    “那也挺好的,去南直隶的话,我在南京有一个同乡做棉布生意,你要是去的话,你帮我带封信给他吧。”胡三江右商帮出身,各地都有做生意的老乡。

    “好。”

    “那好,事情忙活完了,我出去逛逛。珞阳你也出去看看,别整天闷在屋子了。”

    “我早就有去处了。”安珞阳突然笑眯眯地看着他,“胡叔,你是不是要去花姑姑那里?”

    “咳,小姑娘家家的打听什么!你玩你的去!”胡叔老脸不自然地红了红,拍了拍袖子走了出去,去的方向正是衡香院。

    衡香院是里店铺最近的一家勾栏院,花姑姑是那里的清倌人,专门给客人弹琵琶。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安珞阳经常去听,时间久了,还跟着她学了几手。

    胡叔早早丧妻,又总是在外面奔波,在楚馆有个知心人是常事,并且他待花姑姑还不错。两人相互慰藉,这事也没有什么不好,安珞阳乐见其成。

    安珞阳很早就听说东街有一家新开的鸳鸯阁,里面的舞姬跳舞极为美艳,在店里看了会书,等到傍晚,安珞阳便出了店铺,穿过几道街坊,不久就到鸳鸯阁。

    看规模它应该是县城里最大的楚馆了,不过还是比不过福建的琼楼玉馆,安珞阳走进去选了僻静个位置,边喝酒边看人跳舞。

    安珞阳自小便喜爱歌舞声乐,为此走访了不知多少秦楼乐坊,鸳鸯阁的舞姬像是番人,浓眉大眼,深目高鼻,一身异域红裙,很是漂亮,但跳舞就有些艳俗,安珞阳提不起兴趣。

    本来想就此离开的,但谁想最后出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的绝代佳人,一首曲子弹得如泣如诉,最后的唱词也韵味十足,安珞阳一直听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心里想着下次来一定要单独见见那位姑娘。

    出来之后已经是明月高悬,暗夜无边,她从巷道走,准备从店铺后门进去。她之前经常在镇上,就在店里布置了一个房间,今天就不回去直接在这里睡。

    县城里晚上治安不好,安珞阳走的这条巷道漆黑无比,她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

    停下脚步,那声音又停止了,安珞阳朝后看,并没看到人影。

    “也许是晚上打劫的恶人,哼,他要是敢来,我就打得他找不着北。”安珞阳暗想,嘴角泛起一抹笑,刻意放慢了脚步。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逐渐逼近。安珞阳握紧了拳头,全身也紧绷起来,准备那人再靠近一些,就给她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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