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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的逆鳞(6)

    当年,萧复缠绵病榻许久,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于驾崩前三月从燕归山行宫搬回太极殿。那时萧旭仍未被册封为太子,继承大统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的事。

    为寻走丢的狸奴,萧旭找到掖庭,那只狸奴名唤花奴,便是“猫儿”的意思。他一声声叫着“花奴”,意外撞见个刚被嬷嬷责罚过哭着跑出来的浣衣婢女。

    少年心思跳脱,他本性又是单纯善良的,当即将人拦住,问了几句。

    他问她叫什么,她说:云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云裳?本王最喜爱的花儿便是百合了,其素有云裳仙子的美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不就是本王要找的花奴吗?叶间鹅翅黄,蕊极银丝满。”

    她接道:“并萼虽可佳,幽根独无伴.”

    萧旭的惊喜愈甚:“你是读过书的?本王忘了,这儿关押的不少都是罪臣之后,你若是个寻常宫人,本王就立即将你要回去了……”

    两人交谈了片刻,直到萧旭宫中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怀里那只长毛畜生交到萧旭怀里,念叨着总算找到了。

    虽名为花奴,那却是一只通身玄黑的狸奴,半点花纹也不见。

    萧旭说起花奴的语气颇为得意,告诉云裳:“你看,它就是本王的爱宠花奴。花奴这个名字是皇姐给取的,花奴也是皇姐送给本王的第一个礼物,虽然是因为皇姐不肯养了。”

    云裳问道:“如此可爱的小家伙,公主殿下怎舍得不养了呢?”

    萧旭的脸上挂起哀愁:“皇姐她……她病了,花奴总是爱乱跑,皇姐碰了它,会难受的。”

    那时,他还是天真烂漫的闲散王爷,她则在半年后被贺兰世镜选入天师监,继承衣钵。

    萧清规一路被萧翊抱回嘉宁宫,本是为了回避面对刚刚发生的事,强逼着自己分神,不禁想起当初将花奴送给萧旭的事,陷入了回忆的旋涡。

    服用化骨之药后,她很快变得敏感脆弱,花奴常在外面淘气,携带着灰土,她每每抱它片刻,浑身便会生起小疹子,呼吸也变得困难急促,萧旭常喜欢粘着她,也会陪花奴玩耍,她便随手将花奴送给了他,看他开心得咧着嘴傻笑的样子,她那时也笑了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萧旭姐弟之间变成了如今这般针锋相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萧翊变得这般不清不楚,理不清了。

    回宫后她就坐在榻上,他立在那儿盯着她,两人始终没有说话。寿眉紧跟着回到嘉宁宫,见状还是奉上了两盏茶,连忙退下。

    萧翊开口问她:“你没什么要与我解释的么?”

    蓬莱殿内,她说是家事,让他稍安勿躁,他忍了,结果就是亲耳听到她答应嫁人,她可真会戏弄他。

    “你有什么要与我解释的么?”萧清规原样问了回去。

    “我解释什么?”

    “刚刚,阿旭寝殿外,你……”

    “我亲了你。”

    萧清规刚抓到手里的十八子念珠又被拧成了麻绳,压抑着羞恼嗔他:“你罔顾廉耻!还有脸说。”

    “做都做了,还怕说?我是你兄长,又非咬你嘴唇,有何不可?”

    萧清规都要被他气笑了,旋即又怪自己自作多情,他说不定还真就是单纯的安抚之意,谁说兄长就不能吻妹妹的额头呢?顶多不会有他们俩这般大年岁的罢了。

    萧翊步步紧逼:“该你解释了。”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萧清规。”他只有极少的时候才会叫她大名,压迫之意不言而喻。

    萧清规深呼一口气,与他娓娓道来:“你或许觉得,我是在与母后怄气,一时冲动答应了下来。但我岂是会逞一时意气之人?我今夜发火,气的是阿旭不曾提前与我商议,我倒是能暂且隐忍,可你……蓬莱殿上险些酿成大祸。皇兄,我与你说过,我总归是要嫁人的,不过在于早晚。”

    “萧清规,你说得轻巧,你可问过我?我准你嫁了么?”

    “那我现在问你,皇兄,你可允准我嫁人?”

    “不叫兄长了?我只与你说这一次,不准。你我总归要有身亡的一日,婚丧嫁娶,其他三字,此生与你无缘。”

    萧清规无奈苦笑:“你这又是做什么?哪有兄长不想看着自己妹妹出嫁的?”

    “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可需我来提醒你?昔年危燕台中,你与我盟誓……”

    “别说了!”

    萧清规急得猛拍榻桌,掌心疼得发烫,像是也在帮着萧翊,逼她回忆当初的盟誓之约。

    昔年危燕台,他们在林□□沐月光,藤萝还未有如今那般茂密,她与他盟誓。

    她说:我一辈子不嫁,你一辈子不娶,我陪着你,你伴着我,我们就这样度此余生,谁也不离开谁,可好?

    他答应了。

    可如今,他们相互背弃,抑或是她决意要弃了他。

    萧翊知道她记得的,冷笑道:“你既然记得,难道不怕违背誓言的代价?”

    萧清规已觉冷汗涔涔,强撑答道:“那时年少无知,皇兄怎能与我认真计较?更何况,我好歹是堂堂长公主,即便是嫁了,也并非他姓之妇,仍居公主府,更不曾背弃皇兄,我们依旧可以陪伴彼此……”

    “既已婚嫁,如何算得上‘谁也离不开谁’?你夜夜与他人同寝同眠,难道身子躺在他的身畔,心却能想着我吗?”

    “自然想着你!”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嘴硬还是出自真心了,“这还不够?”

    “你觉得这就够了?我告诉你,远远不够,我不止要你的心,你的人也必须留在我的身边,你只能属于我!我只要一想到你身着嫁衣,做他人妇,就恨不得立刻将那人千刀万剐,你既不准我杀了阿旭,冯湜之子总能杀得,若阿旭再敢为你另指婚事,他指一个,我杀一个,你不妨拭目以待。”

    “萧翊,你疯了!”萧清规再坐不住,起身与他对峙,“冯尚书乃朝中不可多得的纯臣,前誉之时便世代忠良,你杀吴士诚,他乃罪有应得,可你要滥杀无辜,岂不是寒了忠臣之心?”

    “那你就趁早收起嫁人的心思,忠臣之命,皆悬于你……”

    “我们是兄妹!我只想与你做一辈子的兄妹,你何必要这样?!”

    “我恨透了与你做这个兄妹。你既当我是兄长,我不准你嫁,你会听么?”

    “我不会。”

    “如此甚好。誉朝倒是许久没有被满门抄斩的大臣了,郑光辅、郑逸卿泉下孤独,我送冯家父子去陪他们。”

    萧清规早有猜想,当年郑光辅谋反一案,有萧翊从中推波助澜,甚至可以说,就是萧翊筹划了这一切。

    谋反案的导火索乃是郑光辅的一枚私印,上书“光复之印”,郑光辅之“光”在前,萧复之“复”在后,可谓是大不敬之罪。而那郑光辅原名本叫郑光,萧复尚未复辟誉朝时,曾在濯湖畔戏言,二人之名合在一起正是“光复”,寓意吉利。建朝后,萧复为彰恩宠,曾欲为郑光辅赐名光复,因犯了君王名讳,故而才改成“郑光辅”。

    那枚私印也被郑光辅藏于密室,不过是暗中狂悖了些,尚未真的到谋反一步。

    当时礼部已着手筹备萧清规和郑逸卿的婚事,婚期渐近,私印突然就被翻了出来,闹到明面上,郑光辅谋反一说也不径自走,民间议论纷纷。

    而率先奉旨前去查抄郑家的,正是萧翊。

    加之萧复对郑光辅早有些猜忌,此事一经开了个头,便叫郑家再无翻身之日,以满门处死告终。

    萧清规浑身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断不敢继续触他霉头,上前缓和道:“兄长何须如此心急?不过是赐婚,并非明日就要行礼了。婚期最早也要明年花朝节左右,其间未尝不会生出变故,我也会想个温和些的折中之策,母后有句话说得未尝不对,阿旭在朝中根基不稳,不宜行朝令夕改之事,你可愿多给我些时间?”

    萧翊静静看着她装模作样,心知她绝不会如此乖巧听话,冷笑道:“过去你什么事都肯与我说,眼神都是真挚的,如今,我不知道你话中有几句真,又有几句假……”

    萧清规忽然将他抱住,娇弱的身躯紧紧缩在他怀中,低喃道:“兄长,我们还像过去那般,是这世间最要好的一双兄妹,对么?”

    萧翊深吸一口气,他是受不住她这样的,眼下这般情形,他仍旧忍不住沉溺,多沉溺片刻,她太久没有露出此等撒娇的举止了。

    可他还是要狠心将她推开:“我给你时间,你便将此事处理利索,再来见我。”

    当时萧清规还不知他这话的意思,只能感觉到他颇为冷漠,前所未有的冷漠,她追着萧翊走出殿门,心情复杂,她想她虽有错,起意要远离他,可时至今日,酿成这般苦果,他便全无错处么?

    “你站住。”萧清规将他叫住,立在廊下将将高出他分毫,望着萧翊幽深的眸子发问,“你今日如此动怒,大抵还在怨我,可我也想问你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你给了阿旭权利,否则他如何能给我指婚?”

    萧复驾崩之日,她一袭红衣登上离亭,向他的暗哨发出警示,她在离亭上挂起的是他的玄鸟金纹旗,她是要他独自回京继承皇位的,他为何将萧旭带了回来?

    萧翊冰冷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眼中闪过痛楚,没头没尾地答了句:“我素来不信什么天谴谶纬,可事关于你,我不敢赌。”

    萧清规面露迷茫之色,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萧翊也不让她多想,忽然抬手捏了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肩头,全然是无意之举,他的肩膀伤过,每每又被她伤,就会下意识地觉得肩痛,并非故意在萧清规心中激起万千波涛。

    萧清规当即想起他肩上的伤因何而来,她竟然还在推诿责任,真要追根溯源,不妨想得再往前些,有些事是她开起的头,他不愿就这么算了而已。

    “时至今日,你觉得痛苦,可我的痛苦与你相比孰轻孰重?怕是早已分不清。”

    萧翊把话说完便转身离去,独留萧清规一人,扶着手边的廊柱感知心头的痛苦。是啊,她怎么忘了,都怪当年御马场中,她戏弄了他,如今他对她纠缠如此深重,是她自找的。

    寿眉率着几个宫女进入寝殿,本想侍奉萧清规就寝,却发现她坐在榻里侧背着身子垂泪,闻声连忙用手擦拭了两下,寿眉顿时也不敢说话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多饮了两口茶,暂且不困,你们先退下罢。”

    寿眉看得真切,桌上的茶盏位置都不曾动过,茶水怕是还满着,见状连忙带着宫女退了下去,候在门外急得跺脚。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萧清规眼波轻扫,无法忽视远处架上的那把长弓,弓身挂着条不长不短的红绡,那是她的第一把弓,也是最后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舍不得扔掉。

    元徽十七年秋,萧翊正式从江州调回永安,萧清规已离开凉秋禁宫,常去御马场学习骑术。

    她知道萧翊处理完公务定会来御马场,那几天日日都去,只为等他。可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了四年,她的容貌虽无大的变化,到底出脱不少,额间的红痣也被花钿遮盖着,敷了脂粉,马场中双骑打了个照面,他竟没立即将她认出,而是问了句:“你是哪家的贵女?有些面生。”

    也有些面熟。

    她的心情瞬间被失望席卷,旋即生出捉弄他的主意。那时她还是鲜活张扬的,昂首同他示威:“你管我是谁家的?既在马场相遇,不如比上一局,赢了我才告诉你我是谁。”

    萧翊觉得有趣,问道:“如何比?”

    “自然是比骑射,一马三箭,三靶皆中者胜。”她看出萧翊瞬间表现出的不屑,这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了些,但她却成竹在胸的样子,解开了自己的箭袋,“你的黑羽箭是最好的,管事都不肯让我用,这对我来说不公平,所以,我们换一下。”

    萧翊大方与她换了箭袋,转头叫了个马倌过来发号施令,还让清规在前,自己压着马速。

    射出第一箭时萧翊才发觉不对,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箭矢竟然都是钝的,羽箭撞上靶心便掉落在地。

    三箭结束,清规虽未全部射中靶心,可黑羽箭至少都插在了靶子上。至于萧翊所执的白羽箭,除了第一靶未中,二三靶都虚虚插进了靶心,可见他射艺之精湛。

    但无论如何,约定好三靶皆中者胜,并未规定必须命中靶心,清规勒紧缰绳停在他五步之外,语气得意道:“我赢了。”

    这倒是更有趣了,萧翊只怪自己轻敌,嘴角噙着笑容点头附和:“没错,你赢了。看来我今天是无缘知道你的名姓了。”

    她那一刻失望至了顶峰,反手又抽出一支羽箭,持箭认弦,开弓竟瞄准了他,同时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萧翊眉头轻蹙,被她的箭矢对准也临危不惧,目光□□地盯着她直看,目光却停在了她额间的花钿上:“你是……”

    她已经不想听他说了,当即撒放,黑羽箭穿出,萧翊竟丝毫没有躲闪之意,任那支箭擦着肩头而过,他知道,她是故意射偏的。

    接着,萧翊驱马上前,想离她更近些,清规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眼神中的情愫,那是一种带着侵略、占有,甚至是欲壑难填的危险信号,令她不得不逃,立刻调转马头驰离马场。

    他追上后只见一匹孤零零的菊花青马,马上的人消失不见了,肩膀的伤口挂着鲜血,钝痛袭来,提醒他刚刚发生过的事并非幻梦。

    她不过想让他记住这日的痛,示为惩戒与报复,却不想引诱了他的爱意。而那时似乎便已注定,他们之间的爱是要靠痛来维系的,唯有痛,才存活。

    他冥冥之中逃避着将要浮上水面的答案,费尽心思搜寻适龄的世家贵女,一无所获。

    后来宫宴上,他终于再见到她,甚至险些莽撞地要求萧复指婚,萧玉华牵着她的手到他面前,她巧笑倩兮,与御马场中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姿了。

    萧玉华在这时告诉他:“翊儿,这是你的妹妹,景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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