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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的逆鳞(4)

    南苑,胭脂围场。满目金红之色,富贵迷人,旌旗随风招展,鼓声一阵连着一阵,萧旭在激扬的鼓点声中登上望楼,只听一声长啸,萧翊率先骑着那匹名叫伴月的菊花青越过起点的围障,窦俊臣则紧随其后。

    眼看着两人越驰越远,起先萧旭还能通过伴骑高举的手旗分辨,深知萧翊一直在前,可萧翊的伴骑很快便跟不上萧翊的速度,落后得越来越多,窦俊臣和萧翊的距离也拉至了十余步,显然毫无胜算。

    窦俊臣仍不肯放弃,跟着萧翊的尾风驰入了黄栌树最为茂密的一段,耳边风声呼啸,他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萧翊的伴骑显然放弃了追赶,甚至连举着南荣图腾纹样手旗的伴骑也不再跟着他了,像是在嘲讽他不自量力。

    但这正合他意,窦俊臣果断掏出袖箭,瞄准前方一袭玄衣的萧翊,在这金红的黄栌林中分外显眼,南荣皇家工匠锻造的袖箭,可射杀五十步外的敌人,窦俊臣抓紧时机放出袖箭,生怕萧翊将他甩得更远。

    袖箭飞出后,萧翊并未立刻做出反应,就在窦俊臣以为奸计得逞之时,袖箭距离萧翊已不足十步,萧翊仿佛背后也生着一双眼,忽然侧身躲闪,仅靠一只右腿将将挂在马背上,同时转身向后,抽出一只羽箭弯弓射向窦俊臣。

    袖箭擦着萧翊的手臂而过,萧翊赶紧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停在原地,亲眼看着他的箭射中窦俊臣的腿肚,窦俊臣躲闪不及,摔下了马,滚了两下抱腿哀叫。

    顾放早已奉命率领几个近卫在黄栌林蹲守,窦俊臣只见那匹菊花青朝着自己走来,下一瞬,已被顾放等人围住。

    萧翊高坐在马背上,懒得低下头,只微垂眼帘,漫不经心地睨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不自量力。你这般蠢笨,也想学我大誉的马背功夫?真是梦中说梦。”

    窦俊臣恼羞成怒,叫道:“你的大誉?萧翊,你也不过是北朔胡女的野种,看看自己那张脸,还想装中原人,真是下贱!”

    顾放闻言狠狠用剑鞘敲他受伤的腿:“还嘴硬!”

    窦俊臣发出惨叫,嘴里不断吐着污秽之言,还夹杂着叫人听不懂的南荣话,萧翊压制着恼火,拨了拨自己的耳朵,纡尊降贵地欠身审视窦俊臣:“你这张嘴,倒是臭极。原先本王觉得,你的话虽不诚心,却也未尝不可一听。”

    窦俊臣不明白萧翊的意思,接风宴上他大放厥词,公羊羡当晚提点了他,他便不再多言,到了南苑后更是没什么机会与萧翊说话,岂知萧翊“褒奖”的是他那句“鹣鲽情深”。

    “听闻你们南荣视羊为圣物,蓄羊却不可食羊,那本王就用羊血洗洗你这张臭嘴,如何?南荣律例,食羊者终身不可入朝为官,窦卿这种情况又该如何算?本王不免有些好奇。”

    近卫当即从马背上卸下一只羊,乳白的身躯挂着血渍,黑色羽箭昭示着这只羊不是被萧翊亲手射杀就是萧翊的手下。此次秋狩因邀请了南荣使团同行,围场早已巡视过多次,按理说绝不会出现一只猎羊,窦俊臣满脸惊骇,看着那只羊被近卫提在手中,还间或发出抽搐,就像被围困住的他。

    顾放亲自上手,掰开窦俊臣的嘴,近卫则挤出羊血,通通流进窦俊臣的口中,窦俊臣不断挣扎,发出难听的叫声,大抵还在辱骂着什么。

    萧翊始终坐在马上,毫无怜悯地看着惨烈的画面,另一名近卫将窦俊臣射出的那支袖箭捡了回来,呈给萧翊,萧翊拎在手中端详了几眼,看着重而尖锐的箭头,称赞道:“好工艺。”

    耳边的惨叫声吵得人心烦,萧翊微微抬手,顾放便放开了窦俊臣,接过萧翊手中的袖箭,知道该做什么。

    “啊!”窦俊臣忽而大叫。

    因顾放上前果断将他腿上的羽箭拔出,没等叫声停止,顾放又将窦俊臣的袖箭插回到伤口,接着由两个近卫将奄奄一息的窦俊臣提起。

    “告诉公羊羡,景初并非他所能觊觎的,他若还想有继承王位的那天,就安生归顺我誉朝,做一条听话的狗,本王自会留他一命,否则,西骊和东夷就是下场。”话落,萧翊看向来时的方向,轻夹马腹先走一步,“回罢。”

    萧旭看着原路返回的马队,急忙跑下望楼,公羊羡也迎了过来,看到挂着鲜血的窦俊臣,心下了然,恨不得立刻和窦俊臣撇清关系似的,颇觉丢人。

    “皇兄,这是怎么了?”萧旭下意识问萧翊。

    萧翊翻身下马,抚着伴月的鬃毛,眸色是温柔的,随口回道:“陛下,不如让窦卿自己来说。”

    窦俊臣与公羊羡对视一眼,粗犷的身躯满是委屈,显得那张脸愈发难看,恨恨答道:“小臣不慎跌下了马,碰到袖箭,扎了自己腿。”

    萧旭毫不怀疑,呜呼哀哉的,连忙叫人唤御医过来,为窦俊臣医治。围猎也就此暂停,各自散去休息。

    萧翊亲自牵马到马厩,见那饲马官有些脸生,专程又嘱咐了一遍伴月爱吃什么,随手勾了两下伴月的下颌,听它发出舒服的哼声,心情轻快。

    萧旭跟了过来,周围并无旁人,萧翊便问道:“阿旭?马厩气味难闻,你为何过来?”

    萧旭指着萧翊的肩膀,学萧清规那般操心道:“皇兄,你手臂受伤了。”

    萧翊这才低头看自己的臂侧,衣料被擦破,挂着血红,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并未与萧旭实说:“黄栌刮到罢了,简单处理下就好。”

    萧旭直接上前拉住他,亲自押着他回行宫,要叫御医来看,嘴里念叨着:“不过秋狩而已,皇兄竟还受了伤,回去皇姐不知要怎么怪朕,定要说朕没将皇兄照顾好,朕的过错可就大了。”

    他素来觉得萧旭性子柔弱,颟顸愚钝,不堪大用,也正因如此,萧旭比寻常男儿更多了些细心的温情,萧翊便由着他操心,还顺口提点道:“南荣小国寡民,难成气候,你无需对公羊羡多加忍让,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玄甲军迟早要踏破南荣,不过眼下刚平西骊,不宜穷兵黩武,且让他们多喘口气。”

    萧旭似乎听进去了,孩子般地重重点头:“皇兄说得极是,朕记住了。”

    秋狩不过第五日,整个中原下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雨,萧旭多少有些扫兴之感,在行宫困了数日,本想等雨停后继续行狩,奈何久等不停,便打算提前回京。

    京城烟雨连绵之际,萧翊派人从南苑送回了个锦匣。

    彼时萧清规正在千秋寺礼佛,锦匣不过巴掌大小,她打开来看,是一片赤红的黄栌叶,轻飘飘的,又像是携着万千情意,重于泰山。

    她命寿眉取来金盘,将黄栌叶供奉给宝殿内的卧佛,跪在蒲团上和南,无声发愿:信女代兄长献黄栌秋叶,惟愿佛祖常安,兄长常安,南无阿弥陀佛……

    永安的雨先停了,那尊水月观音像的须弥座已经铸好,观音像立在须弥座上,甚是相宜,气度恢弘。陆真颜亲自督办的行像礼,广纳百姓前来瞻仰,千秋寺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萧旭的銮驾尚未抵京。

    萧清规登上佛塔,还需仰头才能一览观音真容,她盯着观音慈眉善目的面庞,不免出神,就连萧翊过来都没发现。

    “我说过要为你找回颜面,岂止是打断吕琮的腿那么简单,今日观音行像,百姓回去必会争相议论,你可听到他们在下面说什么?皆称你是菩萨转世,又念起你昔日辅政时做过的善举,阿菩,他们只是淡忘了,我便让他们重新想起。”

    萧清规回过神来,猜到他定是提前回京,淡淡问道:“这尊水月观音是原本就有五分像我,还是你命工匠改过?”

    “这重要么?”

    确实不重要,他们都是看重结果之人,岂会不懂这个道理。萧清规心想。

    萧翊想起往事,低声说道:“我还记得,你及笄那年,父皇为你取字为‘月’,你心中是不满的,曾与我说,清规为月,太过寻常,为何元曦便是要做太子、帝王的日,你却只能是月?你擅自做主,将‘月’改‘越’,父皇问是哪个越,你很是张扬不羁,言道,‘越男子之越,越人之越’。父皇一笑置之,任你随意去改,我却知道,你当时所怀之志可谓震古烁今,是要惊动天地的。”

    如今萧清规对此一笑置之:“是啊。我那时极有野心,只做征战沙场的女将军是远远不够的。”

    萧翊明知故问道:“那为何变了?我知你后来希望我能登上皇位,可你岂会不知,若你有意,我必拱手相让,全力助你,逆转乾坤又如何?”

    “变了么,我只是病了,病了之后,很多事情都想开了,所以才想助你。”

    有些事情,萧清规早已决定锁在心底,是绝不能说出口的,只能含糊地回答萧翊。

    萧翊随即变得沉默,后来萧清规全力助他、网罗人心,萧复属意萧旭,他们总要冒些风险,可结果并非失败,而是他主动放弃了,那亦是他不能言说的心事了。

    他们就这样自以为是地瞒着彼此,随着时移世易,隔膜愈厚,两颗心终是远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寿眉送上煨好的手炉,萧翊亲自接过,试过了温度才塞到萧清规手里,顺便想牵她的手。

    萧清规并非反抗,随着萧翊越立越久,她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反手抓住萧翊的手腕,问道:“你受伤了?”

    萧翊不免一怔,他所用的伤药味道有些重,来之前还为此顾虑过,又一想她多年与药为伴,定然闻不出来,殊不知她却能闻出血腥味。窦俊臣的箭头淬了毒,虽不至死,手臂擦伤的地方却反复生出腐肉,追随他多年的军医言道,需得反复将腐肉割掉,如此一月左右,就能彻底根除,长出新肉。

    既瞒不住,萧翊便如实说了:“公羊羡的阴诡伎俩,因是改造过的袖箭,我发觉时迟疑了一瞬,才不甚被碰到。不过寻常擦伤,并无大碍。”

    萧清规没再多言,依旧攥着他的手腕,隔着衣料,指腹摩挲着上面暗红色的十方莲纹,好似在抚摸他的伤口,暗流涌动。

    萧翊任她抚着,说让她定心的话:“联姻之事,已无后话。公羊羡想要赖在永安不走,我就能让他不得不走,要不了几日他收到消息,必会立刻返回南荣,你无需操心。”

    萧清规知道他必然私下里做了什么,问道:“你如何让他不得不回?”

    “当初前誉舍清平仓给南荣,如今储粮虽不如从前,南荣王却宝贝得紧,由公羊羡管辖。公羊羡这个人素爱疑心,下面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我不过派人在清平仓做出些动静,他必如惊弓之鸟般回去查探。”

    “如此甚好,早些将他请回南荣,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那厢公羊羡很快便收到南荣传回的密报,仍旧在永安停留着,表面看着不声不响的样子,不知还在等什么。萧翊知晓后并不心急,认为他不过是强弩之末,泄劲乃是迟早的事。

    几日后,萧旭设宫宴款待公羊羡,太监到使馆传旨,公羊羡欣喜地领了旨意,转头便对几个亲近的幕僚说:“这小皇帝倒是比我还心急,我等的就是他坐不住了,今晚宫宴必会绞尽脑汁地催我回南荣。”

    萧清规与萧翊早有谋划,对此成竹在胸,丝毫不惧,殊不知唯独忽略了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没有提前知会萧旭,竟叫他乱了局势。

    当晚宫宴上,萧清规出席。

    来京已近半月,秋意都渐深了,公羊羡总算见到了他要求娶的景初公主,随着萧清规进殿入座,公羊羡的眼睛都亮了,整场宴会始终盯着萧清规打转,看得萧翊恨不得挖了他那双眼睛。

    萧清规却泰然处之,全当不觉,还命寿眉亲自去给萧翊斟酒,显然在暗示他切莫妄动,沉住了心。

    萧旭优柔寡断,宴席过半都没鼓起勇气开口,还是公羊羡先举杯起身,上前向萧旭敬酒,言明自己的目的:“陛下,小王手下技艺不精,未能同辰王殿下讨得丝毫好处,论理说小王不该再提议婚。可今日一见景初公主,小王便觉相见恨晚,也一见倾心,暗自立誓非景初公主不娶,小王一片痴心,我南荣皇室最出情种,故而借这酒酣耳热之际,斗胆祈求陛下,再考虑一二。我南荣即便穷尽皇室珍宝,备连城厚礼,也是甘愿的。”

    室内又变得阒静无声,萧翊的冷笑声则分外清晰,人倒是悠哉地坐在席位之上。萧清规也从容不迫,对上萧旭求助般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是在示意萧旭拒绝即可,无需担忧其他。

    萧旭不禁挺直了腰板,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吴士诚弯着腰为他添酒,二人短暂相视,不知在交换什么,萧旭便开口回答公羊羡。

    “公羊世子有所不知,上次在接风宴上,朕便想与公羊世子说,父皇母后十分宠爱朕的皇姐,舍不得皇姐远嫁,南荣路远,朕又如何能愿意呢?”

    这话说得倒还不错,虽是假话,只要能拒绝公羊羡就好,萧翊饮酒极快,闲适地命宫人倒酒,萧清规也捻起酒盅,有些贪杯地抿了一口,没等将酒盅放下,只听萧旭继续言道。

    “更何况,朕早已拟好诏令,为皇姐择了桩好亲事,圣旨已传下去,断不可收回,公羊世子可懂‘君命无二’的道理?”萧旭自以为镇住了殿内的所有人,继续唱这出独角戏,“冯尚书,朕命你今日携子赴宴,你的爱子可到了?”

    户部尚书冯湜略带惶恐地上前参拜,身后跟着个英俊张扬的少年郎:“老臣携犬子玄度拜见陛下。”

    萧旭将冯玄度指给公羊羡:“公羊世子,你看,冯爱卿是朕颇为倚仗的元老,两朝重臣,其子也是风华正茂的誉朝男儿,与皇姐是极相配的……”

    萧清规早已扔了酒杯,就要按不住震怒的萧翊了,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耳语,带着哀求:“兄长,这是家事,晚些再说,你莫要在大庭广众下拂阿旭的面子。”

    她深知萧翊但凡起身会做出什么,便是拔剑直接把萧旭砍了也不无可能,那便是大乱,誉朝要变天的。

    萧翊还是扯开了萧清规的手,萧清规心提到了嗓眼,低呼道:“兄长!”

    他深深剜她一眼,剜她这个蓄谋离开他的帮凶,旋即拂袖而去,愤然离席。

    大殿之上,萧旭还在侃侃而谈:“朕已想好,就在来年花朝节左右,为皇姐举办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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