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

    立地拿着打水果的杆子,往树上乱戳乱刮。

    哎呦。一个人滚下来。

    你能不能,别用这样的方式跟我打招呼啊。

    柳夏揉着屁股。

    那你教我爬树啊。

    这有何难?

    在被砸,被骂,被打,做了无数次人肉垫子后,柳夏和立地同坐一根树枝上,晃荡着脚。

    我要走了。柳夏道。

    哪?

    院试快开始了。

    想不到你读书是为了功名利禄。立地嗤之以鼻。

    不过以后少一个书友了。叹一口气。

    你可不可以不去考功名?像我一样,为了读书而读书,为了知识而读书,为了乐趣而读书,不好吗?

    我不能不为了这些。柳夏痛苦地道,我要还债。

    很多吗?

    家已经被拿走的程度,会被父亲逼着入赘给有钱人家的程度。

    这么可怜啊。立地同情地道,如果真有那种事,你可以躲到我家来。

    我可没钱给啊。

    谈钱多俗。从小到大,我的愿望就是缔结没有利益关系的感情。我希望大家爱我,不是因为我是谁家大小姐,也不是因为是谁的孩子,而仅仅因为我是我。

    你是你。柳夏认真地说。

    立地笑着打了他一下,就冲你这句话,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这棵树下找我,我一定帮你。

    不会太麻烦吗?

    生活就是麻烦嘛?惯了就好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何时,下起了潇潇雨,柳夏想下去,手无意中碰到了立地的指尖。立地挪过去一点,柳夏就留下了。指尖轻轻压着指尖,两只手就那样搭在一起,谁也没动。

    雨势渐大,他们头顶着同一本书,遮着头顶潇潇而下的雨,傻笑,像一个窝里的两只雏鸟。

    天放晴了,阳光从云后面绽放光芒。

    雨洇湿的衣服冒出水汽。

    加油。立地说,为自己和为苍生不一定冲突,我想你会是个好官的。

    借你吉言。

    再见。

    再见。

    林间分出两条路,他们选择了为自己定好的那条,由此决定了各自的一生。

    柳夏收拾东西,出发去院试。柳夏父亲在他旁边打转,拿拿这个,摸摸那个,吞吞吐吐。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今晚我就走了。

    不是今晚,是十三天后。

    我不能记错时间。柳夏笑。

    不是考试,是入赘的时间。

    柳夏背一僵。什么?

    钱庄,夫人。你见过的。

    上次。我们家。

    开玩笑吧。柳夏故作轻松地站起来,夫人那么仁慈,甚至同意先把房子还给我们,不是说好……

    是另一家的债。

    听见名字,柳夏面如死灰。

    姐姐知道吗?

    父亲沉默不语。

    柳夏爆发了。你们拿了夫人的钱,还债,把我当货物卖。

    不是卖。是交换。

    不一样吗?钱进来,货出去,不是这样买菜吗?

    她们家条件那么好,去了是享福,很多人都想去。比如你姐姐之前工作的艺馆里的……

    父亲,您是我父亲,您这样看我,觉得我入赘给人家,做小,会很快乐。

    我没有说快乐,快乐是有钱女人的奢侈,我说的是更实际的东西,作为一个穷人家的男孩,不被饿死。

    大丈夫和心甘情愿在张罗结婚用品,大红色的东西弄了一堆,他们就像被淹在血海里。

    您真这么帮柳夏家?那是您这么多年的积蓄啊。非亲非故的。心甘道。

    钱都给了,以后不就是一家人了。

    您真确信这回没帮错人,不会再弄来个……往二丈夫屋子所在的方向努嘴。

    那么无耻也是需要勇气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勇气。

    再说,我现在,还有得选吗?

    想到和老太太的对话。

    他帮夫人娶亲,若对方生了孩子,第一个归他养。他是正房,虽是被冷落的正房,但到底是正房,对孩子和这个家都好。

    老太太没有反对。

    可还是,多委屈啊。抚养非亲生子。仆人心疼。又不是不能生。您在家好歹也是……

    在家,我下面有三个妹妹,虽说是长子,但爹娘嫌更疼妹妹们,我的名字都叫招玫,我能怎么办。习惯了。人就是这样,到头来,什么都能习惯。

    为了夫人,为了这个家,再多委屈,我也愿意。

    夫人知道吗?说不定,望女正在夫人怀里风流快活呢。

    值得吗?我的傻主人。

    我进这府几年,就等了她几年。我就像岸边的石头,终日希望海浪能眷顾自己。值得吗?我也问自己,后来发现,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柳夏不愿意,被爹推进房里锁起来。

    我是男人,也是个读书人,有尊严的。您不能这么对我,不怕我引颈自刎吗?

    爹一边落锁一边说,你不会的。读书人没什么好的,就这点好。坚韧,读了那么多大道理,关键时刻,儒释道,总能推出来一个救自己。

    我不是那么通达的读书人。

    那更不会了,不通达说明还有很多东西无法放下。还有执念就不会撒手离开。爹明白的,爹也是从那个时期走过来的。

    万一呢?自在知道后担心地问。

    不怕,你还不了解你弟弟,他是男人,他没那个胆。

    柳夏拍门拍得手通红,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牲口。连哭带喊,越说越伤心,连哭带喊。

    姐姐是你的孩子,我也是啊。不能因为传宗接代,就不要我了吧。不能这么偏心吧?

    就为了日后未谋面的小孙子,牺牲儿子,我们可是先认识的。怎么可以。

    娘,还有没有天理啊。

    儿子的命也是命啊。

    爹!

    姐?

    柳夏哀嚎了一整天,滴水未尽,窗户被木条封住,门打不开,到了第三天,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了。

    第七天,他站也站不住了,只想快些离开这个荒谬的世界。他最后悔的事就是降生于世。

    就在他彻底绝望,正把脖子套进房梁上的绳圈时,门开了。

    对不起,姐姐晚了,自在架起他,快走。

    父亲呢?

    睡了。这个包里有吃的和一点碎银,姐姐真的尽力了。姐姐对不起你。走吧。

    那你怎么办?

    你到底还想不想逃出去?

    快走。

    自在把他送到大路上,截到一辆出城的马车,目送他离去。

    到了派喜帖的时候,立地也知道了姐姐第……忘了几次成亲的内幕。

    我没法和你们说,怎么把结婚弄得像买牲口一样。

    姐姐这你也同意?

    姐夫,还有你,你们也同意?

    两个丈夫回避立地火辣辣的目光。

    我哪有说话的权利。二丈夫嗫嚅道,边防备不知会从哪儿落下的拳头。

    这是为了我们金府未来着想,你姐都多大了,孩子还没影儿呢。老太太出声。这香火怎么延续,家业如何继承,死了谁给烧纸?

    老太太,您能不能不那么迂腐。

    难道你以为这个世界不如意,另一个世界就好过了?

    总得为将来打算。什么是将来,比你活得长的生命,借你而来的生命,你创造的生命。

    那么想要小孩,外面没人要的大把,没见你们要。

    大丈夫张了张嘴,想说话,被老太太碗了一眼,便没声了。

    虚伪!

    怎么和姥姥说话呢!姐姐训道,你明知道我们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们做的不好,你可以试着解决,你姐姐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了。老太太说。

    我,我可不敢,我又不是长孙女,干嘛挑这担子?我生孩子?立地道,如果我要孩子,一定是我确定这个世界很美好,我的孩子是孩子而不是把我背负的东西转移的容器。

    立地!姐姐喊。

    若是普通人家,你的年纪,孩子都在打酱油了。

    那我有机会出生而未出生的孩子应为我选择他的的不出生而感谢我。

    老太太听了气得要拿拐杖敲她。被众人阻拦,才没酿成悲剧。

    姐。你也这么想?立地见一城难下,立刻转攻另一城。我以为你和姐夫……

    你指哪一个?

    你也知道有好几个,你可以和他们生孩子,何必再娶。

    他们是不下蛋的公鸭。养不养还在两可。老太太缜着脸道。

    矗立一旁,祈祷战火不要蔓延到自身的两个丈夫脸色立刻变了,手不知不觉挽在一起,互相寻找着对方的支持。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会团结一致,亲密无间。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立地尖嚎,怎么可以全推到一方身上?万一是姐姐的问题。

    妹妹!老太太发怒了。

    立地不住口。你拿那个人当什么?有当人吗。你把我们有当你的孩子吗?还是延续你血脉的容器?

    这个时代和以前有什么分别?换了朝代,受苦的人还在受苦。立地说着,声音无限凄凉。

    老太太冷笑一声,坐下了,我让你说,不是你对,而是给你说话的权利。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好。那个时代,女人都是会说话的哑巴。

    他是人,不是什么孩子制造器。

    摇一摇就出来奖品。

    老太太耸耸肩。

    没差。

    撇开孩子,由女人统治的世界会更省心,更美一点。

    老太太是经历过男尊女卑时代的,亲眼目睹过女性被压迫的惨状,也见证了女人奋而起义,铁板一心,激烈斗争,人类差点就覆灭的一幕。在她将要结婚时,进入颠倒的时代,一直到现在。立地一直对那个时代很感兴趣,那个女人不能上桌,还睡在地下的时候,但老太太对此绝口不提。只是偶有梦魇,大叫别,别,别!

    我不理解你,立地环顾四周。你们。

    不需要理解。

    尊重就够了。

    没办法尊重。

    那习惯就好了。

    要我当聋子,盲人,你们才是灵魂残缺者。

    立地说完,冲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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