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过姐姐遇妹妹

    柳夏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树海,就躺在写着他名字的那棵树下,头枕着立地的腿。

    他看着立地,一掌打在自己脸上,痛!

    醒了?立地打着瞌睡,被柳夏那一掌惊醒,见他发呆,便解释,我一来就发现你倒在这里。柳夏想起来,他在马车里东倒西歪,赶马车的问他要去哪里,他又累又饿,昏倒前迷迷糊糊说了一个地方。

    原来是这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这恰是我想问的,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的。

    柳夏似乎很累,又闭上了眼睛,你对婚姻怎么看?

    表面上是保护弱势方权利的法规但实际上是一种性别剥削另一种性别的合法形式。

    那么爱情呢?

    爱情……遇到了再定义。

    你就是为这个晕倒的?

    柳夏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什么,你也遇见这种事。这是什么,屠宰场动物配种的季节吗?

    你为什么说也?

    这是命运啊。你遇上我,是命运。立地义愤填膺,这件事我管到底了,不光你,还有我们家那个被迫结婚的可怜虫。

    还有什么人?

    我再研究,你只要知道,我的理想,就是当一代侠女。

    之后立地还说了什么,可惜柳夏听不到了,他又晕倒了。

    立地带柳夏回到金府,那么气派的楠木匾额,沉沉地压在门头。

    柳夏:你是金家人?

    对啊,我没有告诉你吗?我是金家二小姐。不过,大家都喊我大小姐。在我们家,我最小,所以也最大。

    不,不。

    柳夏抗拒再往前走,奈何几日未进米水,身体虚弱,扒住墙的手,被立地硬拽开,又硬拖进去。

    没关系啦,进来吧。我们家人虽然迂腐,但心不错的。

    进来,进来。

    本以为这会儿金府该人静鸟宿,没想到灯火通明,乱糟糟的,处处点点的灯笼、火把。

    管家满堂姐正分发一张张的什么。

    立地也接了一张。这怎么了?

    听说是定好的新郎跑了。

    真的?立地把画像往肩后一撒,担心的语气,看乐子的表情,那怎么办啊。

    我们正准备追回来,吾家人一发现就告诉我们了。希望还没跑远。

    昏过去的柳夏动了动嘴巴。

    这位是……

    我朋友,来我们府里避几天风头。

    看着健康状况堪忧啊。要不要请大夫?

    满堂姐拿灯笼照了照他的脸,不动声色地喊仆人来。

    在满堂姐的招呼下,仆人们把柳夏架起来。

    通知夫人!

    对,姐姐应该也高兴,请好好照顾我朋友。立地欢快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是自然。这是我们未来新姑爷啊。一个仆人说漏嘴了。

    什么?

    满堂姐道,不亏是我们金大小姐,消息灵通,人刚跑,就带回来了。

    妹妹,你终于开始像金家人了。夫人的声音。

    你是金夫人的妹妹,这是你们设的局?横遭背叛,总算清醒的柳夏,危机关头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与勇气,推开了架着他的仆人们。

    立地一把薅回他,你说什么?我没有设局。什么局?你们这是怎么了。

    有话好说。

    别打啊?

    柳夏躲在立地身后,与金府的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立地这只护崽的母鸡,被拽得晕头转向。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好好,谦和有礼的仆人,一下子都茂起来对付他们。

    停,停。

    这是我朋友啊。

    你们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满堂姐?

    救我,啊。

    你弄痛我了。

    姐!姐!

    老太太!

    造反啦!

    谋杀啊!

    一片混乱。

    原地站住!夫人一声令下,众人都静止了。

    柳夏紧紧抓着立地,妹妹像防波堤,挡在汹涌的金府人潮前。

    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立地气势汹汹向着自家人。

    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们要抓的新郎啊。柳夏的头无力地倒在立地肩头,潮湿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

    你是我们家逃婚的人?喂醒醒!喂!

    他是你要娶的人。立地撑着柳夏,问姐姐。

    立地不是不明白,她是不想明白,否则,她做了多么错的事啊!

    天哪!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立地在柳夏和姐姐间频繁回头,最终咚地一声倒地。

    我脑子起火了,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哇!

    灰色的潮水涌上来,淹没了柳夏。

    这一场逃婚闹剧在第一遍鸡啼时落幕。

    柳夏经过一夜奔逃,成功被锁在了他要逃离的地方。

    他时睡时醒,这会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从门缝里,望见立地的裙影,你是来救我,还是害我的?

    立地隔着门低头,对不起。

    她去老太太那里撒过泼了,在姐姐那里上过吊了,没用。

    柳夏:忘了你们是一家人。

    立地激烈地:我,不是!我是金府的人,但跟他们不一样。

    想起老太太哀伤的脸,我从不把路堵死,我放你离开,带着你的朋友,你们走吧。但不要再回金府,我不认背叛家的人。绝不原谅在外人和家人之间,没有选择家人的人。

    走就走!不拿金府一针一线!

    收拾东西的时候,立地犹豫了。

    属于自己的东西太少了。自己拥有的一切,不是因为她自身,而是金府赋予的。

    不求而得的东西往往求而不得。

    没有金银细软,没有仆人,没有避雨的居所。构成生活的要素,都没有。

    她有知识嘛。可是它转化成可以吞进肚的白饭,可要经过多少道工序呢?

    离开金府?自她出生就生活的地方。给她饭和尊严的地方,保证她人格完整的地方,替她挡住了所有生活中险恶的地方。离开了她,她有自信可以谋生吗?有自信不被生活打碎吗?她自认比一般人要善良,抓住小偷会放走,而管家满堂姐则坚持要报官,真的是她善良吗?还是说,那点钱对她来说微不足道,对方偷走的,并不关乎她的生命,一旦涉及了自己切身的利益,她能否依旧做正确的选择呢?

    为了一个外人?

    她想起那个小偷说,她一直知道哪条路是好的,但她不走,为什么,因为太他妈苦了。

    真是太他妈苦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家的人,跟他们是一样的。

    没什么,柳夏讽刺地说,也许最终我们是一种人,自以为与他人不同。

    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些。立地把给柳夏的饭盒放下,转身离开了。

    在他人和家人之间,她选择了自己。

    立地一进屋子,不由自主缩回脚。老太太在那里。

    她现在没脸见任何人,她是世界上最虚伪最虚伪的伪君子。她牺牲了一个人的理想换得自己生活的安逸。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到是这样。

    立地哭了。

    过来。

    立地不想,但还是乖乖地过去。像条听话的小狗,钻进老太太的怀抱。

    最不适合她的地方,最温暖熟悉的地方。

    受委屈了。老太太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头发,像从一团乱麻中,梳理出思绪。但人就是这样长大的。

    我们老一代认为这样好,新一代认为那样好。

    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你说我把你们当工具,把生育当延续自己生命的方法。

    你说的没错,可还有另一面你没有看到。

    生育是权利,谁掌握了复制自己的力量,谁就能控制时间。这是有限的生命控制时间的唯一方式,也是人所拥有的最大的自由。它只有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世界才能保持原状。

    不然,又会像几十年前,爆发战争。

    那时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老太太陷入了沉思,而后猛地惊醒。还是不知道为好。

    男与女,不能平等对待吗?

    怎么说呢。

    就像我们金家和对家玉家。因为同业,就要竞争,为了保护自己家的利益斗争。

    他们不是好人吗?

    在我们看来不是,在他们看来,我们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要驾驭?为什么不能合作。

    本该可以的。可是执行起来——

    谁也没有恶意,但好意堆积起来成为我们每天生活其中的地狱。

    就像她,为了找到自由的路摸索,无意间织就了逃不开的网。

    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立地绝望,老太太那么多经验,历经两个时代的人不知道,自己更不可能知道了。

    生活是一点一点跑撞出来的。

    我找不到方法,或许别人可以。母亲做不到的事,或许女儿可以。

    所以我们要生育。生育是希望。

    解决问题的希望。

    可是,为了微妙的希望,让一个灵魂来受苦。立地不认同。

    凡事皆有代价。

    可是……

    天晚了,你一天也累了,休息吧。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老太太。

    帮帮你姐姐。她很苦。老太太站在门口,背着光,好像一座纪念碑。

    我们无法确定行为都正确,只能尽量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即使那看起来像是个错误。

    可是姐姐……

    你知道吗?我曾希望,你是姐姐。老太太独自笑起来。

    我曾希望,你是姐姐。

    本要踏进门的人影猛地停住,为了不打扰她们谈话才悄无声息的,没想到竟会受到这样的重击。

    老太太始终不明白,给一个人治伤的膏药,于另一个是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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