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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三)

    冬至前一日清晨,正是荆山郡主举办的消寒宴的正头日子。

    白严现如今的夫人,永寿大长公主的庶女,曾经的丹若乡君,盛萱草立于窗前,盛装打扮,对镜自赏。

    铜镜中映出她丰润的面颊,依稀仍是从前跟在万春郡主身后的那个乡君,只是岁月来去,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境早已不复少女了。

    天尚未亮透。廊下放下了半卷帘子挡风,案上秋海棠的花瓣已快被吹尽了,只余下枝干,斜斜插在珐琅花瓶中。

    侍女从花圃中归来,高举木托盘:“请夫人簪花。”

    盘中有数种花,盛萱草笑笑,在其中挑挑择择,不厌其烦地挑了又扔下,扔下又拿起。

    “今日到底是去替你正名的,你不要太逾矩。作过了头,荆山郡主也不一定替你收拾烂摊子。毕竟她又不是为了你才办宴的。”

    盛兰草做了盛萱草这些年的姐姐,早已习惯照料她。她皱皱眉,拈起一枝大红牡丹,“牡丹就算了,这不是刺荆山郡主么?毕竟她与那谁...情谊深厚,你仔细她恼。”

    旁边盛兰草身边的机灵侍女笑了笑,挑开话题:“夫人,是我家夫人近日听说剪了牡丹作簪花的人会被牡丹花魂报复,所以才劝我们都不要簪花。我们最近也是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盛萱草侧头听了,笑意盈盈答道,扶正鬓边的粉牡丹,旋身袅袅婷婷站起,“若她真来找我索命,那便放马过来吧。”

    -

    冬至前一日向来被称作小冬,此时的温度已一日比一日低了下去。

    天色微亮起来时,外面下了细细的雪。

    小宫女推开木窗时,檐下系着的宫铃正被轻烟似的雪撞得叮咚作响。她仰头,瞧见重重宫檐,而再努力抬了抬头,便看见了深宫上方的一片天空。点鹭姐姐说今日的天色是片清而润的翡翠,她心里却觉得更像宫中位份高的贵人才能吃上的那种供在琉璃盘中的蜜瓜片儿,看起来又脆又甜,让人口水淌下三尺。

    不管怎么样,反正今天是个好天气。

    说不定会有好事呢!小宫女雀跃地跑到殿后:“点鹭姐姐,窗子都支起来啦。公主是不是要梳妆了,要不要打些水来?”

    居于无瑕宫的八公主是个美人,这是阖宫的小宫女私下里统一达成的共识。可其他人却不知道,八公主在自己宫殿中素面散发时却比在外面还要美。循例来说,新来的这一批小宫女是轮流早起负责盥洗梳妆事宜的,但在底下,小宫女们都挤破了头要在清晨替公主梳妆簪花,好看看每日一早的八公主,作用等同于早上拿牡丹汁子洗脸——开启心旷神怡的一天。

    新来的这一批小宫女有数十人,轮值完一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该派去做别的活儿了。为了怎么都得看上一回八公主,手头宽裕的便拿银子打点人。至于不宽裕的,则只能等着自己轮值那日。

    小宫女平日里爱美,月俸都买花去了,没有多余钱财可使,便只得等着轮值。左等右等,今日就该到她了!

    小宫女期待地眨着眼,看向点鹭。

    点鹭却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公主今日还未起,不用你侍候。回去歇着吧。”

    听见“啊?”的一声,点鹭抬头,看见一张大失所望的脸。

    对着这张稚嫩的沮丧面庞,点鹭心中纳罕。

    让她歇着还不好么。愈发难揣测这群新来的小宫女的想法了…有什么好失望的?

    -

    点鹭回到无瑕宫的寝殿时,白玉徊正披着满头青丝,托腮坐于铜镜前。翻鱼为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

    “如何?有人发觉什么了么。”

    “公主放心,我按着公主的吩咐,假装说漏了嘴,告诉他们公主今日脸上起了疹子闹脾气。没人敢过来触霉头。”

    点鹭过来回话,一边帮玉徊捧来外出的衣裳。那衣裳上几乎没有任何图纹刺绣,十分简单,只有如水般的缭绫质地透露了她的身份。

    翻鱼低声道:“荆山郡主的人已经到了。”

    点鹭有些担忧地看向白玉徊。

    白玉徊避开点鹭的目光,瞧向殿外的潇潇雪幕。

    “我们走。”她说。

    约莫是因为韩季衍甫一上任便破获了一起陈年旧案,近日又大受官家赞赏,来荆山郡主府上参加小冬宴的贵女简直占了金陵权贵圈的大半。到荆山郡主府上附近时,所在的巷口已被堵得水泄不通。整条巷子都被来赴宴的贵女们的车驾停满,脂粉香风盈满潮湿的空气。

    “小姐,前面还有不少人。”点鹭轻声道,“要不要奴婢下车催一下?”

    “不必。现在我就露面,只怕两盏茶之后皇后娘娘就能知道了。咱们是跟着郡主的人偷偷混出的宫,若我被逮到,郡主只怕也得吃挂落。”

    到底还是不欲叫荆山郡主受牵连,玉徊想了想,取出一物递与点鹭,教她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点鹭听了,连忙点头答应。左右瞧了瞧,见现下暂时没人注意这边,便抓紧了时间溜下了车。

    -

    “玉徊可接到了么?”

    荆山郡主站在府门口笑着招待来客,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儿,赶紧问下面人,“记得点个可靠的人过去侍候。玉徊那模样太招人了,可别叫哪个不长眼的把她给欺负了去。”

    “郡主放心,把公主接进来时,我们与其余人说的是这是咱们的表姑娘,那些人不敢碰表姑娘的。”

    荆山郡主的陪房陈妈妈把新手炉换下了荆山郡主手里已凉的,轻轻道,“就是不知今日郡主若把那盛萱草捧起来,公主会不会怨郡主。”

    “即便玉徊怨我,我也不得不这样做...玉徊把皇后当亲娘,这不怪她,但皇后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不能眼睁睁看她害了玉徊。”

    荆山郡主也低声道,“待今日给这白夫人的乡君恢复了,她便常能入宫,镇国公府的那几人也便难再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荆山郡主叹了口气,“若不是我没法子入宫,咱们哪用绕这么大圈子?玉徊的亲娘没了,我自会常进宫照料她。只可惜...”

    “郡主何必自责?郡主为万春郡主做的,已远比姐妹更多了。”陈妈妈倒不这么认为,“怕只怕仁乐公主现下已恨上郡主了。”

    “恨吧,恨吧。恨又能把我恨掉块肉么?”荆山郡主捧着手炉,轻声道,“只要能把盛煦的女儿保住,谁爱恨我都行。以为我会在乎,那可就想错了。”

    -

    韩府坐落处临近秦淮河岸,坐于在府内临西的水榭中,还能听见隔水送来羌管丝弦的音调,朦胧潮湿,缭绕不散。

    玉徊跟着位韩府上的妈妈向人头攒动的水榭中走去,天上零星飘着若有似无的雨丝,玉徊抹了下发湿的脸和脖颈,旁边的一位碧裙少女立刻欲盖弥彰地转开脸,假装方才没有看玉徊。

    但过了片刻,她又忍不住转回眼神,悄悄去看白玉徊的袖子。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按理来说,方才接待的妈妈也说过,她们几个全是韩府的远房表亲,其实意思也很明白,就是都是来韩府上打秋风配婚事的。

    她蹉跎到现在,是因为家中实在艰难,可这个女孩生得如此艳丽夺目,怎么会也沦落到也来韩府上讨生活的地步呢?

    玉徊没心思管别人的眼睛,心中想着事,心不在焉地又抹抹颊侧的雨水,向前走去。

    由一旁的小路上来了韩府几位侍女。侍女们每人捧着一卷画轴,呈一列飘然而来,朝荆山郡主行礼。

    荆山郡主身边的陈妈妈含笑颔首,那打头的侍女便将手中的卷轴呈给陈妈妈。

    “这是鸿胪寺丞夫人的画作,也是我们郡主的收藏之一。”

    陈妈妈微笑着捧给过路的人行礼,简洁介绍,展开了半卷画轴,“白夫人的画技是大巧不工,我们郡主爱其灵动自然,便着人特地请了白夫人来。白夫人素日里不爱奢华,深居简出,只食素食。这次我们郡主也是难得请到了她来。开了宴后,诸位小姐便能见着了。”

    玉徊小时候听万春郡主说过荆山郡主的陪房陈妈妈。说是陈妈妈从前干的就是给荆山郡主交际的活儿,“一张嘴能把牛粪说出花儿来”。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玉徊淡淡瞥了眼那只露出不足一半的画轴。就算只有一半,也看得出那画的寻常滥造。

    一旁的几位表小姐开始时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但人禁不住好奇心,经陈妈妈一说,众人便又都觉得这白夫人神秘莫测起来,便来了精神,纷纷道好。

    为了给盛萱草撑起场面,荆山郡主倒也真是堪称费尽心思。难道母亲就真的不值得任何人在她死后仍然念着她么?

    玉徊也随着大流笑赞了几句,直到陈妈妈走远了,她的唇角才又平下去。

    ——也许下嫁就是如此吧。下嫁的男人不会珍惜她,只会有了金便要玉;昔日好友不会怜悯她,只会在背后嘲笑、落井下石。

    幸好,万春郡主还有她这个女儿。

    玉徊看着陈妈妈的背影。她和万春郡主的人生都被盛萱草毁了,既如此,那就谁都别好过了吧!

    几位如花似玉的表小姐纷纷朝荆山郡主行礼:“见过五夫人。”

    “郡主安好。”

    “好,好。都随意玩吧,需要就叫人,家里的下人都会替你们办好的。”

    荆山郡主笑着点头儿,视线一一扫过,最后还是忍不住停在白玉徊身上,“怎么淋湿成这样...是我疏忽了。陈妈妈。”

    旁边陈妈妈赶紧应声,听见荆山郡主故作平静的的声线,“给几位小姐都拿了热巾子擦擦,这样冷的天气,怎么能淋雨。”

    白玉徊笑笑,与周围的少女一同道了谢,便看着荆山郡主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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