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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二)

    长定殿中一片哀号。半晌,诸多走在外头能令权贵们跪地叩首的金枝玉叶们一个一个被拎了出来,面色苦兮兮的。

    东宫侍奉的宦者端着净手的热巾子,成一长列入殿。路过妙华公主时,一位年纪小的宦者好奇,抬头看了眼,却被妙华公主狠狠一瞪。

    妙华公主在原地停了停,到底还是不放心,又折返回去敲太子的书房门:“太子哥哥,徊徊她跟不上也是有的。你别为难她嘛!”

    半晌,听到里面玉徊让她别担心,先回去,妙华才无奈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又瞪一眼方才僭越的宦者。

    待她走远了,领头的才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乜小宦者一眼,悠悠道:“叫你管好眼睛,贵人什么时候是好开罪的?在宫中若不提着心活,那便不要活了!”

    无定殿中。

    门口的宦者对话隐约由雕花隔扇裹挟着风雪一起透进来。殿中还留着几个逃学最猖狂的,玉徊就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连宋怀琮都为她震惊了:“十月一个月有二十五日上学,你总共就去了十回?”

    逃得这样厉害,连顽劣的十皇子都不敢...说起来她至今没被天子责罚,也真是怪事。

    旁边的十皇子心说太子哥哥非也,她没被责罚,那是因为她不是亲生公主才对。不过也是奇了,从前也没见白姐姐如何逃学,怎么最近反倒开始这么猛!

    ——真乃吾辈楷模也!

    不管怎么样,反正十皇子是不大担心太子哥哥会怎么罚他们。别说太子哥哥根本不严厉,就算太子哥哥再严厉,也不会真像父皇那样动手。被太子哥哥先发现,反而比被父皇先发现要好得多...一想到天子教训儿子时常用的那杆竹条,十皇子就忍不住打了个颤。什么叫竹笋炒肉,那才叫竹笋干煸腊肉!

    旁边剩的都是些小公主,因为有人来找宋怀琮有事禀报,所以耐不住无聊,开始翻太子案上的册子。无定殿是太子燕寝所用,故而不置任何机要物件,这一点,常来往的公主皇子们都是知道的。

    来人是位宫中的管事,他朝太子行的是叩首礼:“殿下,此为吐蕃去年宝物年录。”

    “文姬归汉图?”太子翻了翻那年录,念出名字,“原先我大永的镇州之宝,倒成他们的宝物了。”

    许是因为周围的公主皇子年龄尚小,所以太子并没避开他们说话。但他们懵懂,白玉徊却并非稚子。归汉图被夺之事,她也有所耳闻。

    一国宝物流失在外,这绝非简单的财物损失。一国颜面,尽在于此了。

    十皇子翻翻案上的册子,低声问旁边的公主:“这是二哥哥这次带回来的被夺走的宝物么?”

    “大半皆是购回的。”

    宋怀琮听着了九皇子的疑惑,回答他道,“花了高价。”

    “自打前年打了败仗,割地,让利,赠宝,什么事没做过呢。我大永的宝物,就这样流水似的流进了吐蕃啊。”

    宋怀琮在外五年,头三年是在西夏,后来大越与吐蕃打了败仗才又被紧急派遣去吐蕃,自然比其余人更清楚个中缘由,他把手中的册子一撂,叹道,“我带回来的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白玉徊在殿中待着,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尴尬。她不也正是“割地”中的一部分么。

    来人没有停留太久,太子翻看了片刻,觉得还是要向天子禀告一声,便叫他先去承乾殿候见,他稍后就到。

    太子有事,几位公主便知道自己今日约莫是不会被追究逃学的事了,悄悄对眼神笑了。

    果然,不多时,太子便让几人先走。只留下了白玉徊。

    白玉徊满心疑惑,不知他留她是做什么。

    想来想去,大约便是因为她逃学太过,太子要以儆效尤。故而待到太子将那一摞年录合上,她便自动伸出了左手来。

    宋怀琮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睁大眼睛看着宋怀琮。

    宋怀琮:“你也想要字帖?…你想要哪幅?”

    白玉徊也摸不着头脑:“不是二哥哥要罚我么?”

    “我回宫这么久,几时要处置过你了?就因为逃学?我是李博士的下属么。”

    太子失笑,旋即想起什么,又严肃起来,“玉徊,你在宫中若有难处,要和二哥哥说。”

    玉徊心中怦怦跳,几乎以为他发现她总是逃学的缘由了。但看他的意思又似乎没有,便也笑了笑。

    “不论这些公主皇子的名儿,论起亲戚来,你叫我一声表哥也使得。日后要把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是哥哥欠你的。”

    宋怀琮说到这里,轻轻做个手势制止欲起身请罪的玉徊,“周围又没有人,我只和你说几句真话罢了,一定要和哥哥这样生分么?你祖母还是我姑祖母呢,我们的关系不比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勋贵要近?”

    玉徊一时没忍住:“那之前还不是比不过二哥的嫡亲哥哥么。”

    “好嘛,哥哥给你赔不是。你想要什么?”

    宋怀琮苦笑,“是哥哥不好,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都明白。”

    白玉徊其实也没真生气,便笑了,一笑之下果然唇若含朱,齿如编贝,十足的美人。她打趣:“我也和三姐姐一样,想要二哥哥给我柄扇面当嫁妆,好不好?”

    “扇面有什么稀罕的。你三姐姐是在玩笑呢。”

    太子听到嫁妆二字微微笑了笑,侧首一想,“给你找幅画做裙子,好不好?”

    他看着白玉徊单薄的裙襕,想起方才法宁笑白玉徊衣饰从俭,便捡了五卷玉卷轴,叫近侍递到点鹭怀中:“我从前画的,给你做裙襕解闷儿罢。宫中的手艺你若不喜欢,过几日出了宫可以叫铺子给你做。”

    白玉徊道好,朝他一笑,心中五味杂陈。

    -

    太子毕竟有事缠身,白玉徊很快就告了退。

    回无瑕宫的路上,雨雪渐收。走在楸树下,细雪尚会偶尔飘洒至发顶,天边却已隐现一线辉光。厚厚云层中,翻滚着朦胧的一条金带。

    一见到白玉徊回来,她宫殿中的宫人便赶紧为她捧来盥洗之物与换洗衣裳,解斗篷的解斗篷,擦头发的擦头发,各司其职起来。

    白玉徊脑袋定着不能动,便扬声喊点鹭:“太子哥哥给我的画轴先不要着急收,拿来我看一看。”

    “嗳,来了!”

    点鹭疾步赶来,安慰白玉徊,“公主放心,奴婢收得好好的呢,一点没打湿。”

    正为白玉徊拭发的婢女名唤青罗,是近日新调上来的近身侍女,闻言抬眼一看展开的画轴,讶异道:“好漂亮的画!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擅书擅画。”

    白玉徊好奇:“哦?太子哥哥还有什么传言?”

    青罗从前不是无瑕宫的人,近来才调过来,她知道不少宫中传闻:“听说太子殿下小时候便姿仪洁美,诵书时便能引来白鹤呢...”

    白玉徊听了,抿唇一笑。

    点鹭比白玉徊大七八岁,在心里不光认白玉徊为主,更把这美貌的小姑娘当妹妹。她横扫青罗一眼,有些不满她搬弄口舌的行为:万一有人听着了,说公主纵容下人窥探兄长隐私怎么办?

    她便一边低头为白玉徊解下腰间的宫绦,一边挑开话头,轻声道:“公主,方才荆山郡主回了信,请诸位公主一齐去她家府上办的消寒小冬宴。”

    白玉徊心中一松,立刻看向点鹭。

    点鹭知道她想问什么,眼神示意屋中的侍女都退下,自己捧着请帖奉上。青罗皱了皱眉,她眉型描得长而铅黑,蹙起来时聚在一起,显得沉重。她等了等,没等到白玉徊留人,这才有些不虞地离去。

    人走开了,点鹭才轻声道:“公主,消寒宴办在冬至前一日。已经定了人选,届时公主的姨母仍会出席。听说荆山郡主请了不少贵夫人与作画名家,约莫就是要为公主的姨母撑场面的...”

    她更轻道:“听说,公主的姨母是想进宫做画师呢。”

    果然如此。

    白玉徊心中又是恼火,又是失望。

    恼火的是作为母亲昔日好友的荆山郡主竟会如此抬举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而失望的则是明明前几日见到荆山郡主时,荆山郡主还激动不已地拉着她,此刻却仍要为盛萱草澄清。

    “她想进宫也正常,讨好外头的夫人没用。除了几位娘娘,也没人能替她洗干净过去的那些脏事了。备好礼,消寒宴上,我倒要看看荆山郡主想怎么为盛萱草挣来好名声。”

    白玉徊微微一冷笑,她长得雪肌花腮,就算露出讥嘲的神情也只惹人怜惜,而并不显得可恨,“母亲看准的人,到底还是一个又一个地变了样。”

    点鹭心里发愁:“荆山郡主已如此了,到时公主真的仍打算与她安排的人一同出宫吗?郡主并不一定可信。”

    白玉徊说:“是。我仍这样打算的。”

    点鹭已左思右想许久了,怎么都觉得不安全,想劝白玉徊不要轻信荆山郡主:“可是方才太子殿下说公主出宫做裙子,其实已默许公主用腰牌出宫了罢?”

    白玉徊长长的睫毛低垂,像是出了神,并不说话。

    点鹭心里很不安。可她知道,公主看起来柔弱,实际上从小主意就大。她决定要做的事,旁人根本劝不动。

    “若荆山郡主真的不可信,那么我出了什么事,荆山郡主和盛萱草必逃不了刑罚,你不觉得么,点鹭?”

    白玉徊轻声道,偏过头,眼睑低垂。那小小的下巴仿若一掌便能握住一般,耳坠子点着细细的流苏,不停晃啊晃,挠人心尖似的,“至于太子哥哥的腰牌——我知道他是这意思,只能多谢他的好意了。我不敢牵连他,那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

    前有狼,后有虎。这日子过久了,人果然心境已平和不起来了。

    点鹭惊得怀中卷轴都掉了,她赶紧捡起来挨个检查。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若荆山郡主没问题还好,若荆山郡主真勾连了盛萱草,公主这是要拿自己当押注,大闹一场啊。

    公主已是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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