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怎么可能不是你？”

    她听到这里，眼底几乎是全是茫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我当时就站在门外，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你和季颜的对话。”

    “季颜是真的，但是另外一个人的确不是我。”

    景乐南缓缓说道，“那天我看见裴宁同你在一起，一时气昏了脑袋，从你的公寓出来之后，便径直去了酒吧喝得大醉，最后是凌晗扶我去的酒店。我没有想到她会故意将我的手机藏起来，更没有想到你来找我的时候，她将你诓骗去了宏华路的公馆。章少东收买了她，就巴巴地等着你去听那出好戏。

    那个说话的人，是他们特意找来的一个专业配音演员，安排好了台词，再加上季颜的配合，足够以假乱真。

    原本，这样的小伎俩很容易被识破。可他们赌的就是你不敢推开那扇门，赌的就是我们之间的互不信任，更笃定的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关于铭西的事情。大哥自小深受父亲的栽培，加上从政多年，惯来是洞察人心的高手。他几乎不用费什么气力就可以推敲出我们之间薄弱点，再借由铭西的事情大做文章。

    是我大意了，我当时妒火上头，只顾着和你置气，全然忘记了章家人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心思。如果那个时候我多一点清醒，在你哭着要我别走的时候，我应该马上停止自己的愚蠢行为，而不是将你推开了。”

    景乐南站起来，靠近她，然后俯下身用双手搂住她开始颤抖的肩头，眼中的痛楚清晰可见：“乔乔，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

    能原谅吗？

    不知道。

    这一切，其实听上去好像也不是他的错。可那样撕心裂肺地痛过是真的，从云端跌到谷底的绝望是真的，一点一点爬起来，跌跌撞撞咬着牙往前走的挣扎也是真的。

    她用手捂住眼睛，捂住了眼底汹涌而出的湿润，忍不住哽咽：“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到底该信谁？章少东带我去你弟弟墓前，言之凿凿说你不爱我，你做的一切包括婚姻都只是为了报复和恨我，可如今你来这里又推翻了他所有的说法。我根本不知道到底该信谁？但无论是相信谁，对于我来说都太可怕了。”

    景乐南紧紧抱住她，只觉心底刚才那些细密的针已经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搅得人生疼。他从来都不想让她看见章家那样的黑暗面，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将那些事情永远烂在肚子里，他原本只想永远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可偏偏，事与愿违。

    “乔乔，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问问秦禹，当年就是他陪铭西去了马德里，也是他找到病历和遗书转交给了我。我不是非要自证，可我必须将所有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拨开给你看，要不然，我怎么带你回家。”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回-家？

    这样熟悉的体温，这样熟悉的气息，偏偏，在她终于打算鼓起勇气割舍掉身上所有的牵绊，重新开始人生的时候，他又再次把这两个字抛给了她。他同她说了这样多，直到说出秦禹的时候，她便知道景乐南应该没有在骗她，而秦禹那样的人，也不会跟他联合起来骗她。

    他没有不爱她，也没有打算报复她，明明一切回到原点，可以重新做回那个景太太，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到底是为什么呢？周围仿佛好像弥漫起了又厚又沉的大雾，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觉得四处危机四伏教人胆战心惊，只怕是踏错一步，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会犹豫了。

    “我们是夫妻，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但是彼此的关系却能轻易地被别人弄得支离破碎。你说你爱我，我也曾经坚定不移地觉得我爱你，但为什么还是会变成今天的模样呢？”

    她颤颤抖抖地开口，“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曾经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你，可经历过这些事情，哪怕你现在告诉我那其实只是一场骗局，一个噩梦，可是，感觉已经变了。

    如今我清楚地知道，你的家庭并不欢迎我，即便渡过了这次，难保没有下次。而我同裴宁的曾经，又是你心头的刺。我甚至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同样的幸运，再次面临崩塌的时候，会有一个地方可以收留我，然后有一个人可以拉住我。”

    “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强大。”

    一束巨大的烟火腾空而起，在黑沉沉的夜里闪现出五彩缤纷的火树银花，随后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朵又一朵，一簇又一簇，漫天的烟火纷纷扬扬，散出的光芒此起彼伏。而后，整个余山镇从上到下仿佛也从沉寂中唤醒了一般，隐约的的人语声、接二连三的爆竹声。更多的烟火升上了黑黝黝的天空，五彩斑斓，整个天幕如铺满钻石一般璀璨。

    她不过转头看了一眼，乌黑的眸底却倏然一亮，眼波里犹如瞬间映入了万丈星河。景乐南的心忽地一沉，沿着她的视线望去，落地玻璃窗外，有一道沉默的身影站在街道中间，漫天的星火在他的身后忽明忽灭，竟也不知道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余山镇的新年风俗。

    家家户户燃放烟火，初一赶早迎春，初二祈风调雨顺。乔笥没有想到这样的时刻，能见到这样的景象，她更没有想到这样的凌晨秦禹居然还没有睡，而是一直守在对面。但幸好有他，只有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才似乎从窒息般的痛中活了过来，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哪怕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哪怕知道景乐南真的爱她，但这些已经远远不够了。他们之间没有解决的矛盾和猜忌依然存在，她已经没有信心，如之前一般，仅仅依靠一点飘渺虚无的承诺就可以去支撑以后的路。在余山的這段日子，她已經窺見了未來可能幸福的模樣，雖然已經與愛情無關，只是人生那麼短，為什麼非要去受可能預見的苦？

    即使，是为了爱他。

    可之前，她为了爱一个人受的罪，难道还少吗？

    乔笥站起身，倉促推開景乐南，彷彿害怕自己会反悔一般，“我该走了。”

    一路上隐约担忧事情终于发生了。

    景乐南有些心灰意败地站在原地，暗自握紧拳头，竭力控制自己想伸出手去拉住她。她走得那样快，仿佛要是要逃一般，甚至连桌子上的手机都忘了拿。一味只顾推门而出，脚步坚定，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选择的方向。

    那个方向，很明显没有他。

    十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不解：“景先生，你就这样让乔小姐走了？”

    “我今晚讲了这样多，她总归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的，不能逼她太紧。”

    “也是，” 十六挠挠头，颇有同感地叹了一口气，“要哄好一个女人可真是不容易。”

    “你有经验？”

    “我哪里有什么经验，我家女人可没有那么娇气。景先生，我的意思不是说乔小姐娇气，主要我家那位没读过什么书，性格又是大大咧咧的，很多时候哭一场吵闹一场，再踢我几脚就过去了。”

    “那你可真是好福气。”景乐南淡淡说了一句，他从怀里拿出了烟匣，实在心烦意乱，弹出一支烟放在笔鼻端嗅了一下，然后想想最后却还是放了进去。

    十六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没敢多说旁的，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哎，有的时候也会发生踢几脚也解决不了问题，时常十几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不过因为之前在道上混，运气差的时候免不了挨点棍棒刀伤。女人嘛，大多数心软，见了点血眼泪便串珠子似的，早就忘了还在吵架这件事情。”

    景乐南听到这里倒是愣了愣，半晌才回了一句话：“那你要懂得惜福。”

    “可不就是，如果乔小姐没有把你放心上，你晕倒的时候，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眼巴巴地守着你干坐着。景先生，乔小姐现在的确需要时间想明白，可如果光只等她想明白，却什么都不做，我有点担心，她可就真想不明白了。”

    天边已经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他定定地瞧着十六好一会儿，忽地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去会一会那个秦禹。”

    仔细算起来，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秦禹千里迢迢飞到C城，同铭西一起参加新锐画展，他当时还在城内有名点的尚记请他们吃过饭。第二次是找到了铭西的遗物，他当面向此人郑重其事地表示了感谢。几年时间过去了，这个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清朗的样貌，沉稳的言谈举止间依旧隐约透出良好的家庭出身。

    “你说，你希望我放过她？

    景乐南站在秦家老宅的院子里，头顶的古榕树遮天蔽日，慢慢品了半晌对方这句话的意思，冷冷一笑了笑：“秦先生，你似乎并没有资格和立场来插手这件事情。”

    秦禹只是镇定地看着他，“我之前做过一些调查，虽然不太清楚详情，但大概也能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对章家雷霆万钧的行事作风也听过一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家族并没有接纳你的太太，所以，我也不知道景先生哪里来的信心，要将她带回去。”

    “那秦先生呢，我来之前你的父母可是特意找过我。我想，你是应该也清楚你父母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

    秦禹皱了皱眉头：“景先生，对待自己的妻子，没有必要拿出商场上的心机博弈。”

    “你这句话就说错了，如果需要拿出商场上的手段，我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跑这一趟。我并没有主动找你的父母，反而是他们通过关系联系上了我，再三请求我点醒你迷途知返。毕竟，你打算带走的那个人，她是我的太太。”

    “你的太太也是一个自由人，她有权利选择跟你走或者离开你，我尊重她的选择，希望你亦是如此。”

    “秦先生，你是铭西的朋友，与我也有恩。”景乐南慢慢地走到庭院的一汪水池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几尾红色的锦鲤浮在碧水间旋着圈儿，“老实说我并不想同你有什么冲突，而且我之前允你的那个承诺随时都能兑现，但，我的太太绝不在那个范围内。现在我同她确实有了一些嫌隙，也不代表你可以趁虚而入。”

    秦禹沉默了一下。

    铭西在的时候，总是在他的耳旁提起他有这么个哥哥。早他几分钟出生，在国外读着据说很厉害的商学院。西洋剑骑术赛车样样精通，还有很多女孩子疯狂地迷恋他。可惜，平时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看着真教人操心。他当时听了莞尔一笑，还随口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和你的哥哥是双胞胎，按照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如果你觉得不错的女孩子，我想你的哥哥也一定会觉得很好。

    谁能料道，多年前射出去的箭，最终还是绕了回来。

    “景先生，我想你也清楚的，论家族背景我们是势均力敌。今天我站在这里同你谈话，只是想让乔笥有一个公平选择，而不是基于你的压力。”秦禹拿出毫不退让的姿态，“更况且，我的情况跟你不一样，我的父母虽然暂时反对，但他们终究是开明的家长。家族的人又多是行医治学，也绝对不会在背后使用那些狠劣的手段。你是铭西的哥哥，他所经历的那些，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说话不拖泥带水，凡事还知道抓重点。怪不得铭西跟他成为好朋友。反过来说，这个人也不是一个好解决的对手。景乐南沉默了一下，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她现在情况如何？”

    “你的人跟得那样紧，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秦禹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我的太太，你居然让她去扫院子？”

    “景先生，我们只是在经营一家简单的民宿，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过几天客人就要回流了，提前做好准备无可厚非。早点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也有利于她心情的放松。而且，你可能低估了她对生活的适应力。”

    大概，是吧。

    他的确没有见过她那样的样子，在十六找人发来的那些视频当中，很多的时候她都是在笑着，眼里明显有流动的暖意，以及，无牵无挂。他其实很好奇她是怎样做到的，为什么她走之后，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刀山火海里。

    心里突然生了一个想法，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星火燎原，灭不去。

    “好，我答应你，如果她最终选择跟你走，我绝不拦她。”

    秦禹见他应得这样爽快，难免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有什么条件？”

    景乐南把视线从那几尾游动的锦鲤上收回，只是兀自笑笑：“你们民宿不是等着客人回流吗？那么我这个客人上门入住，总不会被拒之门外吧。”

    隔天，周奕放假结束，兴冲冲地提着大包小包从外省回来了，刚进院门便大声嚷嚷；“乔乔，秦禹，快点出来，我给你们带了很多好吃的……”

    乔笥从电脑前抬起头的时候，正巧看见他贼头贼脑地隔着篱笆打量着外面停车场的一台车，两眼放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啧啧，好家伙，我没看错吧，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样的车停在我们这里。没道理啊，不过才过个年，我们民宿的名声已经张扬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他挠着头，有些困惑不解地：“要不然，秦禹新买的？我的情报还是不够准确，又低估了他的财力？”

    秦禹走出来，帮他提过手里的大小行李，不咸不淡地提醒他：“不要看了，那是客人的车。”

    周奕却愈加兴奋：“真的是我们的客人？啧啧，到底是多变态的人，开这样的顶尖豪车，居然来住我们这样的小民宿？等等，别拦我，我知道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一定是哪个镇上哪个小开租来讨女朋友开心的。”

    “你又知道？”秦禹倒也不拦他了，松了手，索性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知道，之前我女朋友的健身房，就出现一个小开用这种方式讨女人欢心的。要不然这种价位的车，哪里可能轻易下得去手，那除非是小开他爹。啧啧，话说回来，要是我是他女朋友，要是看到这车来接我，准保立刻原谅他。”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车迷。”

    乔笥忍无可忍，一把将他从院子里扯进来，这个家伙果然是意料中的口无遮拦。“赶紧的，就等你回来了。”

    “这不才开工吗？这么快就开始忙了？”

    “三楼那间套房已经有人入住了，你负责跟。”

    “最贵的那间？客人是不是租这辆车的小开？”周奕的再次眼睛放光：“那我可得赶紧去会会他，顺便问一下他这车在哪里租的？居然连这种限量版的豪车都能租得到。”

    秦禹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干脆利落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