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中臻公寓,一栋五楼的落地窗旁,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外面发呆……

    房间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一厨房,厅相对宽敞些,摆置非常简单,沙默德耳塞里听着“500英里”,想着唐映迎着阳光倚着车窗的恬静模样……

    阿妈提着菜开门进来,叫道:“默德!”

    沙默德或许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回应。阿妈便默默的走进厨房做饭,自从沙默德出车祸后,他就从以前开朗活泼的大男孩变成了现在这般沉默寡言的模样,一家人都很是忧虑。父母给他买了这套公寓,他也只愿意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希望家人终日看着他唉声叹气,每天只有阿妈过来给他做几顿饭菜。

    “默德,过来吃饭了!”阿妈把饭菜放在桌子上。

    沙默德自己推着轮椅过来:“阿妈,我想画画,您帮买点油画材料,好吗?”

    “好啊!默德。”阿妈很激动,这么久了,沙默德终于开始找事做了。

    暑假的一天,唐映正在乔家打扫卫生,座机电话响起,唐映赶紧接听:“喂,你好!”

    “小映吗?”月梅的声音。

    “妈,是我,是有什么事吗?”唐映给家里写信说有紧急的事情才打这个电话。

    “法院说你哥的案子下周一开庭,你能回来一趟吗?”月梅很焦虑。

    “好,您不要急,我一定提前回去。”唐映安慰道。

    算算还有几天,唐映仔细的把乔家里外打扫干净,又把乔晋安的衣服整理的井井有条,然后找钟阿姨请三天假,钟阿姨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乔晋安却紧张的问:“你还会回来的吧?”

    “会的,我还要帮你考大学呢!”唐映笑道。

    乔晋安这才放心了。

    ……

    东坡村,唐映回到家,家里的霉灰味更加的浓重,蝇虫嗡嗡的声音诉说着贫困的家境没有一丝改变,母亲月梅也是越发的憔悴瘦弱。

    “你爸在工地去年也没有回来过年,幸亏你年前寄回来两千块钱,才在今年买上种子化肥把地种上了。”月梅说。

    “两千块钱?什么时候?”唐映疑惑的问。

    “你去年底寄信回来时一起汇的款啊!你怎么,忘记了?”

    唐映才想到一定是曹忠民帮她寄信的时候,给家里寄的钱。曹忠民是个好人,女儿在他身边肯定不会受委屈。

    “哦,是,我忘记了。”

    “去年寒假,沙默德来家找你了。”

    唐映惊愕半响,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喜欢你,要帮你完成学业,还说要去广东找你,可是你也没有留地址,他走的时候很失望。屋里桌子上他留下一个音乐球给你。”

    唐映走进去房间,一眼就看见桌面上的水晶球,迎着窗户的白光闪闪发亮,跟自己梦里的见到的一模一样。

    唐映走过去,看见玻璃球木质的底座下面压着一张写着拉面店电话号码的纸条,她轻轻的打开开关,清亮的音乐声响起,玻璃球里面的白衣少女缓缓旋转起来,唐映泪眼婆娑,积攒了这么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趴在桌子上抽泣的不能自已……

    法庭旁听席上,唐映和月梅还有他三幺唐秉树、袁主任局促的坐在那里。不远处许贵一人坐在一边,其他稀落还有几个媒体记者。

    “带嫌疑人……”只见法庭大门打开,几乎光头的唐庆手带镣铐被两名警察押送进来。

    一年多未见,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一进来就四处张望,看见已经抽泣不止的月梅,和假装坚强而强颜微笑的唐映,还有一脸焦急的三幺和袁主任,唐庆眼眶也红了……

    双方律师庭上各自陈述,因为人命案事关重大,经过一天的审理,因为嫌疑人冲动杀人,受害者又有明显过错,考虑自首、主动赔偿情节和被害人家属出具的谅解书,最后当庭宣判唐庆无期徒刑,民事赔偿被害人家属九万三千四百四十元……

    唐庆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上诉。

    唐庆转过身来冲着庭下跪下,狠狠的磕了几个头,然后擦了把眼泪就被警察带走了,月梅和唐映抱头痛哭,悲喜交加……

    唐映返到端江,她又来到沙默德家开的拉面店门口,可是,这里已经换了店主,拉面店也改成早餐店。

    沙默德到她家亲眼目睹了自家的潦倒,知晓了自己哥哥的杀人犯身份,自己在他心目中,也再也不是美好的样子,那就让自己与他的一切随风吧……

    她默默的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唐映休学一年,暑假后就应该要返校上学了,她很纠结,家里这么一大笔赔偿款,不能全靠爸爸一人在工地卖苦力,哥哥的命都保住了,自己也不必在乎学历。

    乔晋安正做着试题,抬头就看见唐映坐在他书桌旁望着窗外发呆。

    “唐映姐,想男朋友啊?”

    “没有,你哪里不会做?”唐映回过神。

    “不是,我就是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唐映思量了一会,说:“没有!”

    乔晋安“哦”了一声,就继续低头认真的写作业。

    唐映看着乔晋安,他五官俊俏,只要不痞,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

    唐映从他桌子上拿了一本草稿纸,抽了一支笔,搬过凳子坐远了些,便对这乔晋安画起来......

    暑热已褪,秋意渐浓,中臻公寓,窗外枯黄的树叶成片的飞扬,沙默德坐着轮椅,一手持油画调色木盘,一手握画笔,对着架上的画布画着,他想把唐映迎着阳光倚窗的模样画下来,可是,怎么画也出不来他心目中的感觉,怎么看也觉得不像。

    想到以前冯老师劝导自己“花若盛开,蝴蝶自来!”自己果然是能力不足,连蝴蝶都抓不住。

    唐映眼里的自己也是虚度光阴,不求上进,才会离他而去。

    沙默德开始毛躁起来,最后忍不住把手中的调色板和画笔一齐狠狠的甩在地上......

    阿妈开门进来,默默的帮他收拾一切:“默德,要不,我们还是回学校吧!”

    “不去!”沙默德声音低沉而坚决。

    沙默德以前在校园是多么耀眼而瞩目的存在,现在怎么能以个残疾人的形象返校,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他。

    ......

    这一年的冬天而至,老乔夫妻说是回广东老家几天办点事,交代乔晋安和唐映几句,夫妻俩提起行李就出门了。

    一天,乔晋安从学校回来就一脸萎靡、无精打采,说不想吃饭,就上楼睡觉了。

    唐映独自收拾了一下,不放心就上楼进去乔晋安房间看看,只见他躺在床上眉头紧锁,满脸通红。唐映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很烫,赶紧去找来体温计塞在晋阳的胳肢窝测体温。

    乔晋安带着哭腔□□:“唐映姐,我浑身难受!”

    唐映也紧张起来,查看体温表,烧的这么厉害!

    “晋安,起来,我们去医院。”唐映连忙拉他起来。

    “我不去,我走不动!”

    唐映只得给老乔打电话,钟阿姨交代唐映去药店买药,唐映一一记下,然后套上棉衣就出去找药店。

    天已经黑下了,寒风凌冽,吹裹的人几乎都站不稳,唐映焦急的四处奔找......

    她跑了好几家药店才买到钟阿姨说的几种药,付了钱,从店员手里接过药盒,转身就急冲冲的出门去。

    她刚推开药店的隔风帘,就“嘭”的一声撞上了一个坐着轮椅上的一个路人,唐映慌忙侧过身躲开。自己手里的几盒药掉落在地上,她赶紧蹲下身去捡拾,长长的米白色的羽绒服也拖在了地上,披散的头发被风吹迷了眼,她一手撩起头发顺在耳根后,一边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拾起药盒站起来就着急的小跑着,顺着路灯远去了......

    药店门口昏暗的路灯下,坐在轮椅上戴着帽子的沙默德望着远去的白色背影,长长的睫毛止不住的颤抖,深邃的眼睛隐约发红。他刚才明明看见了那白皙的侧脸和那双纤细的手,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去呼唤那个刻在自己心里的名字,只能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双手紧紧的抓着轮椅,暴出发白的青筋......

    沙默德阿妈从隔壁小店出来,连忙从后面急走过来说:“默德,慢点!不要着急啊!”

    唐映心急火燎的赶回乔家,就马上按说明书给乔晋安喂了药,喝了些白开水,看着他还是很难受,就接了盆热水来,用热毛巾给乔晋安拭擦额头和耳根,慢慢药效上来,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唐映摸摸乔晋安的额头,好像没有那么烫了,便回到自己房间躺了一会。

    刚捂暖和被子,就听见乔晋安又在喊她,她赶紧披着衣服跑过去,见他浑身发抖,一直叫:“好冷……好冷……”

    唐映只好把自己的被子抱上楼给乔晋安盖好。

    她就坐在乔晋安房间一直等着,想着自己的女儿如果也有个微恙,曹忠民手不方便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她?想到这些不禁又伤感起来。自己背负巨债,也没有能力照顾孩子,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怨恨她?

    过了四个小时,唐映又把乔晋安叫起来吃了第二餐药,多喂了些热水,乔晋安额头慢慢渗出汗来,他又开始嫌热掀被子,唐映摸着他的衣服都汗湿了,赶紧从柜子里拿来睡衣帮他把汗湿的衣服换掉,然后又帮乔晋安盖好被子,看他睡的平和了,唐映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已经凌晨四点多,她也十分困乏,自己房间也没有被子,便斜躺在乔晋安脚边小憩一会,觉得有些冷,又扯了被子一角盖在自己蜷缩的身上,很快便睡着了……

    天已经大亮,阳光静静的洒进房间。

    乔晋安睁眼醒来,感觉周身轻松许多,伸了一个懒腰,发现腿脚却伸不开,抬头一看,唐映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脚边睡着了。

    乔晋安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唐映,她眉目清淡,鼻翼饱满挺直,嘴唇含珠,光洁柔和,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像个瓷娃娃一样精致透亮,非常可爱!

    乔晋安突然理解那句词:春风十里,不如你!有她在身边,心中就温暖而美好!

    他轻轻的把被子拉过去给她盖好,被子里的双腿慢慢靠近唐映,挨着她也可以给她一些温暖,然后又重新躺下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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