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

    方舸听出贾政是找个借口,让她回家,在场众人也听懂了。

    贾母欣慰点头,很是赞同。

    方舸心里苦笑,这大概就是面试不通过的滋味吧,她为了接近僧道入职荣府,顺道升职加薪才努力讨好面试官,没想到用力过猛。

    “老爷怜贫惜才,是她的福分,”王熙凤笑着附和,“只是这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说不得哪日她老子娘又把她卖了,倒还不如在我们家,老太太和太太喜欢,老爷看重。”

    王熙凤可不想到手的功劳飞走了,那丫头站在那儿一天,就彰显着她这孙媳妇的孝顺,这番话既戳中善心又戳中孝心,二老爷没有不同意的理。

    方舸因此来了灵感,也是给自己求神拜佛一个理由,“我妈说这是应了大师傅的话,她去牟尼院拜佛,得了几句话,说是和地藏王菩萨有关,我家里欠了钱,是自愿卖身的。”

    王熙凤很是满意方舸的上道,“可见我先前说的没错,原来是地藏王菩萨特意送给老太太的,就为了来告诉老太太‘你是天上的仙女,要享几辈子福气的’。”

    老太太又被王熙凤逗得捶腿大笑,贾政觉王熙凤说得有理,方舸自己也愿意,也不在这上面多加置喙,等笑声渐止,才道:“既如此,多给她家些银钱,你继续吧。”

    前一句是对王熙凤说的,王夫人将理家事务交给王熙凤这事,他也知道,后一句是说给方舸。

    王熙凤应是,老神在在坐着等后续。

    方舸也无心再卖关子,只想彻底安稳下来,提笔写道:“子孙个个都是贼。”

    贾政念出,倒没有了哄然之场面,贾母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偷的什么东西。”

    “偷得蟠桃献至亲。”

    众人纷纷叫好,方舸笔尖在左下角停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写上何巧娘取的字,在贾府,她只是丫鬟,只往下面一点写了日期。

    待墨干,贾政亲手捧至贾母面前,贾母看了眼,交给锦雉。

    贾政事务繁多,告辞离去,王熙凤陪笑几句问道:“老祖宗,那柚儿顶几等的例,我好做衣裳发月钱。”

    贾母看向锦雉,锦雉道:“水晶、琥珀和水鸥出去了,一两的现有六个,一吊的二等丫鬟十一个,只缺两个一等的和一个二等的。”

    “多谢姐姐,水晶好像是管小佛堂的那个?”王熙凤也经手了府里大龄丫鬟小厮配人一事,有些印象。

    锦雉讶异地看了眼王熙凤,“琏二奶奶好记性。”

    “那就顶了水晶的缺,”贾母拍板定下,“她年纪小,别让她捡太久,多抄些佛经就是。”

    王熙凤道:“老祖宗英明,柚儿合该去那儿。”

    这名字引起了贾母的注意,“这名儿不像我这里,改叫白鹭罢。”

    方舸倒也无所谓改名,这两个名本就是随意取的,叫什么没有太大差别,只诚心实意地行礼谢恩,她也确实要感谢贾母愿意照顾她。

    贾母想了想,“一事也不烦两遍,水鸥的缺叫黄鹂顶了,剩下的你和锦雉商量着办。”

    二人应是,一齐出去,王熙凤见黄大娘歪着身子,便知是站久了,不停换腿呢,连忙笑着道歉:“黄大娘,真是对不住,老太太喜欢得紧,说要赏她老子娘,您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白鹭,就是柚儿她家卖的是死契,你做惯了的,烦你待会和白三家的商量去。”

    黄大娘瞬间来劲了,腿不疼,腰不酸。

    锦雉见王熙凤有话说,招收叫来院里忙活的一丫头,那是她的表妹绿鸭,她只小声道:“老太太亲自定了,黄鹂和白鹭补缺。”

    绿鸭抓住锦雉的手,慌乱道:“姐,怎么会?我都跟她们说了。”

    锦雉拍开她的手,十分头疼,咬牙道:“也叫你长个教训,你可记着,不准去找白鹭麻烦。”

    “白鹭?白鹭是谁?”绿鸭疑惑不解,黄鹂声音好听,老太太喜欢听她说话,升一等是自然的,“别的房过来的?”

    锦雉见王熙凤说完了,往廊下一指,“是新来的。”她匆匆离开。

    玛瑙正带着方舸往里走,路过许多丫鬟纷纷看过来,“白鹭妹妹,一等的是两人一间,水晶就是跟我住的,离小佛堂近些,这几日也是我在管着,你跟在我身边多看看。”

    “玛瑙姐姐,这个是白鹭妹妹?”一个丫鬟从后面追上前来,正是绿鸭,她跟玛瑙说话,看的却是方舸。

    “绿鸭,你该叫白鹭姐姐。”玛瑙的声音带着淡淡的。

    方舸出来时有见到锦雉和绿鸭说话,近些一看,十一二岁的样子,心里有些奇怪玛瑙的说法。

    绿鸭看向玛瑙,有些不敢置信,平日和睦的姐姐居然在新人面前这么不客气。

    玛瑙看在是锦雉的亲戚,自幼认识的份上,也理解绿鸭近日放大话要上一等,希望落空的尴尬和怨气,端着脸道:“绿鸭,锦雉是你表姐,刚刚没告诉你白鹭是老太太亲点的大丫头?”

    绿鸭扯着帕子,脸色难看地点头。

    方舸见此,盯着栏下青松不放,活像那棵松树开花了,她也明白了,大概贾府不管年龄,只按阶层称呼,就像大学里学姐不一定年龄比你大,显然,绿鸭叫她妹妹应是对她有些敌意。

    见绿鸭还不改口,玛瑙淡淡道:“你也到二等了,该知道规矩,难不成,你也要管我和锦雉、黄鹂叫妹妹。”

    绿鸭忙跪下,硬着头皮道:“我不敢,玛瑙姐姐,白鹭...姐姐。”

    “绿鸭妹妹,”方舸笑着应了句,也给个台阶下,“多谢玛瑙姐姐,她不过是一时没注意罢了。”

    玛瑙也不想与绿鸭结怨,顺水推舟,“你起来,以后可要当心,锦雉那里多学点本事,才好拔尖。”

    绿鸭起来,恭敬应是,跑走了。

    玛瑙和方舸一路闲聊,来到一处小房间,里面摆了两张窄床,和大学宿舍里的床大小差不多,都是一样的青缎铺盖,墙角两个成人腰高的黑漆木柜,又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床中间又有两个带抽屉的小柜子,右边柜上摆着些镜子钗环。

    玛瑙将柜门、抽屉拉开,教方舸如何归置。

    “玛瑙姐姐,我是珍珠,能进来么?”一个女孩子在外叫道。

    “请进。”

    方舸见了许多书中人物,倒也不再激动,只有几分好奇地看去。

    只见进来的女孩和其她丫鬟是同样的装扮,留着寸长的头发,手里提着一个棉包袱,她笑起来很是可亲,见了方舸,也以姐姐称呼。

    “我想着白鹭姐姐才来,针线上的人来不及做衣裳,我和姐姐年纪差不多,这一季新发的衣裳鞋袜还未上身,若不嫌弃,先穿我的吧。”

    “我倒是忘了,”玛瑙拍了拍脑袋,替方舸答应下来,“这一路过来,我竟也没感觉,你果然细心。”

    方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补丁,这才恍然路上大多数丫鬟看她只是因为同贾府格格不入的打扮。

    难怪是书里定论的贤良,方舸心里感叹,笑着接过,“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日后我再赔你。”

    打开包袱,是连里衣带肚兜的整套衣服,自然也有作为‘制服’的青缎背心。

    “果然一件不差,”玛瑙拍手叫好,倒也想起来了自己入府之时,找来木尺给方舸量了尺寸,吩咐珍珠,“你去针线房叫她们按这数赶着做三套衣服出来,再去厨房走一趟,我带她去找白三家的,把头剃了。”

    方舸再次见到了白三媳妇,却没看到黄大娘和夏荷。

    白三媳妇边领路边笑道:“哎哟,她们两个已经回去了,柚...不是,白鹭姑娘,您是死契,明儿你娘要来,要不要见见?”

    方舸思考片刻,没有拒绝,只看向玛瑙,玛瑙一脸怜悯,“明日我带她过来,劳烦婶子打发人来告诉我。”

    “柚儿?”台阶上有个女孩惊呼。

    方舸一行人看过去,招弟忙捂住嘴,低下头,光溜溜的脑门上白得亮眼。

    方舸朝招弟和她身边的旺财、石榴挥挥手,解释道:“这是和我一起来的...同伴。”

    白三媳妇心里也感慨,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虽是在其中抬了一把,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礼毕,见严肃的管事媳妇笑脸对人,石榴三个束手束脚,只偶尔抬头看看方舸。

    方舸也在看她们,“小七呢?”

    石榴小声道:“她在里面洗澡剃头呢。”

    说完,她又鼓起勇气问道:“柚儿,你是?”

    “你们要改口,叫姐姐,”白三媳妇见三人仍懵懂不解,碍着方舸,难得耐心道,“你们只是还未分房的小丫头,不管是谁都要叫姐姐妈妈,这是礼数,你们哪天跟她一样成一等了,那连主子......身边的妈妈们都要叫你一声姑娘。”

    玛瑙深知白三媳妇动辄对小丫头喊打喊骂,现下在她们面前不过是做戏给白鹭看罢了,“她们才刚进府,自然还不懂规矩,柚儿已改叫白鹭,日后可别叫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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