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

    方舸按下心里的猜测,朝郑桂姐打听刘杨那些书生的事。

    郑桂姐心下感激,对看起来还不知事的方舸也有几分亲近,“去年刘老爷和老爷来我家,说我名儿取得好,便叫了我作陪,又买了宅子安置我。”

    顿了顿,她接着道:“老爷前儿还说,这孩子八月十五出世,又正巧是考完第二天,给他带来了贵人,又叫他高中桂榜,这个孩子有福气,便叫做宝玉,要给我个名分,没想到......”

    这番话让方舸怀疑起了这个杨实,“桂榜我知道,这贵人是?”

    郑桂姐摇头,她当时沉浸在有了名分的喜悦中,哪有空关心这个。

    这个杨实和那个贵人,真的很可疑啊,若他是主谋,刘举人怕是不能全身而退,就算没作弊,也难保听到些暗示。

    方舸心里为不遗余力教她的何巧娘担心,她一直把何巧娘当成她的老师,还为郑桂姐存了一分担忧,“如今,你预备怎么办?”

    郑桂姐苦笑道:“我那间宅子连杨家都被围着,身上那点首饰也都做了车费,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这村里收留个几天倒还行,若要找个长久些的去处,方舸第一个想到的是水月庵,只是从《红楼梦》看那儿的风气不是很好。

    “庵堂?或是去养生堂做活?那里可能会招女子干活。”方舸越说郑桂姐脸色越不好。

    她干笑道:“我,我不会做活。”

    “学啊,”方舸直接道,“扫地不难,你借户人家住几天,帮她们做点活,还可以顺道学一学洗衣做饭。”

    郑桂姐一脸不情愿,方舸见状也住了口。

    沉默在树下酝酿成尴尬。

    “你这小孩子,说的倒是一套套的,”郑桂姐捂着嘴,带过这个话题,“我收拾好了,多谢你。”

    方舸还了东西,几位叔伯也四散去探听消息,方舸也准备回家,却被何巧娘拉住,“柚儿,我来考考你。”

    见方舸愣神,何巧娘白着脸,红着眼笑道:“你章叔是被冤枉的,朝廷会还他清白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坐在这也是白等。”

    方舸看看何巧娘又看向刘婆,刘婆抹着眼泪,朝房里摆手,示意她快进去。

    一竿斋是刘举人的书房,往常方舸只拿了书就走,不敢多碰,这还是方舸第二次在书房坐着,第一次是碰到了刘举人,教她念了几首杜甫的诗。

    方舸拿着《三字经》边读边看何巧娘,她只坐在榻上,倚桌发呆。

    方舸读完,她还呆呆的。

    方舸便也看着榻上小桌,村边竹子做的,有些年头了,好像是木爷爷的手艺,上面一个瓷碗,就是刘家吃饭的碗,碗里开着几朵紫花,没有名字,就是路边开的野花。

    不敢打扰何巧娘,方舸看完野花又看被风吹开的帘子,“哗啦——”风从帘外进来,吹开桌案上的书页。

    见何巧娘毫无反应,方舸踩着板凳,双手攀上案边,探头看去,却是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句旁边还写着“史书留名方为丈夫”。

    “这是章哥十年前从南边一带返京,在船上写的。”何巧娘在方舸身后幽幽道。

    方舸忙将书合拢,跳下板凳,解释道:“我是想把书合上。”

    何巧娘把这本诗集递给方舸,“读这个,注的字别管。”

    不知为何,何巧娘饭不做,布不织,只留着方舸一本一本地读,碰到错字改了又继续,还能照顾她的嗓子,隔会歇会。

    方舸越读越害怕,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地猜想:何婶婶不会是受的打击太大,疯魔了吧?

    这架势,连刘婆都被吓到了,隔着帘子道:“巧娘,柚儿她妈叫她回去呢。”

    何巧娘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薄册,“你带回去看,明儿过来学写字。”

    方舸心里高兴极了,只是,“婶婶,要不过几天,我熟悉了再说。”

    “别想太多。”何巧娘拿写了《过零丁洋》的诗集敲了下方舸的头。

    “那明天见,婶婶。”方舸忍不住笑着跳出门,看到拿扫帚在干净院子里不停来回的刘婆,收回笑容,也改了称呼,小声道,“姥姥,婶婶叫我明天再过来,我先走了。”

    “也好,也好。”刘婆喃喃念道。

    方舸还想问郑桂姐的去处,见此也不好再问。

    走在路上,方舸翻开册子,以为是些诗词散文,不想是个故事。

    称为“申女”的女孩子有了婚约,可夫家礼节不全备就来迎娶,申女不愿意就这么嫁过去,哪怕夫家告她,甚至被关进牢房也不妥协,之后结果却是没说。

    最好是把他踹了,另行嫁娶,方舸在心里愤愤道,她可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传统风俗的方舸了,而是封建社会的钮祜禄·柚儿,这里的礼包括了彩礼,也包括新郎迎亲前要送到新娘家的如鱼、肉之类的。

    礼不齐备,外人笑的不只是新郎家,新媳妇在家里在外面更是要矮一头,这个姐妹做得好,方舸高兴地继续往下翻,往下翻,越看方舸嘴唇的弧度越小。

    丈夫死后不愿意再嫁给弟弟,可以理解;丈夫死后不愿意嫁给别人,婆婆太好,可以理解;丈夫死后不愿意嫁给国王,不贪富贵,非常佩服。

    要是我大概也不愿意再嫁了,方舸木然想道:“又不是现代自由恋爱,与其去另一个家劳心劳力,还不如就留在夫家,家里外面都让着,岂不舒服。”

    改不改嫁是别人的自由,可这个王后因为守礼被淹死了,那个夫人因为礼数被烧死了,就让方舸难以理解,算起来隔了几千年,那么长的代沟,她确实是不能理解。

    方舸只看出来了这大概就是《列女传》或是《贤媛集》吧,她看了看日头,太晒了。

    白日里的太阳和鸟叫格外令人心烦,焦灼不安逐渐在村里蔓延,连月亮也像是从太阳那借来了更多的光和热。

    方舸躺在两个姐姐的中间,进行每日的睡前一读《红楼梦》,只是今天她没多少心情看下去,带着目的去看书,还是看了很多遍的书,更是煎熬。

    方舸划拉着她列好的《红楼梦》各处地点、人物、事项的单子,心里默默地为何巧娘祈祷,若是真有神佛......

    算了,看那一僧一道找上门的:英莲,士绅之女;黛玉,绛珠仙草书香门第;宝钗,皇商富贵;妙玉,官宦后代;宝玉,补天遗石一门两公,柳湘莲、贾瑞,便是没落了,那也是世家子弟。

    穷苦人家整天只为生活,哪养得出叫人家度化的资质呢,若论根源,历朝历代皇孙官员如此之多,谁家祖上不是官宦,谁又不是炎黄子孙,讨饭的还能成皇帝呢,方舸为自家不平了一瞬,看着清单,只希望这牟尼院能帮得上忙。

    牟尼院是目前方舸找出的她目前有希望接触,且有机会和神仙佛门搭边的,唯一的地点,至于肯定一定有神通的马道婆?算了吧,就马道婆的道德底线,她不敢赌,甚至还担心被马道婆给看出些什么,做法搞死她。

    而牟尼院只在《红楼梦》第十八回随妙玉出现过一次,妙玉随着她那精演先天神数的师傅上京,就住在西门外的牟尼院。虽然牟尼院在书中没有出现过什么奇人异士,但那里供了佛像,说不定也有几分灵验呢。

    要是桂姐愿意,也可以试试去那里谋生,比水月庵那托王熙凤弄官司的净虚要好些,再劝一次,说不定她还能跟着一道去呢。

    次日,方舸去刘家,却是何巧娘开的门,她在院子里喂鸡,“等会,你姥姥出去了,我做完这些就好。”

    笔墨纸贵,因此方舸是用刘举人小时候用的木头毛笔蘸水在石板上练习,练完字,方舸直接问道:“何婶婶,姥姥是去牟尼院了?我听说玄什么山什么香寺有个很会算命的师父去过牟尼院。”

    “你说的是玄墓山蟠香寺?”何巧娘诧异极了,难道是江小子跟她说的?这村里别人家也就他见多识广些。

    方舸也很惊讶何巧娘居然知道这座寺庙,再仔细一想他们夫妻去过南方,倒不足为奇。

    “舍利院么,也不远,”何巧娘心动了,“去求个心安也好。”

    这日只有何巧娘一个人,方舸帮着做了些活,又得知郑桂姐昨儿是被刘姥姥带回去了,便去了刘姥姥家。

    郑桂姐有了个喘息之地,早早醒来,坐在床上不停流泪,叹自己命苦,只因刘姥姥带她回去时,在路上和她说了,住两天可以,久了就不行,这一时半会她去哪里找活路。

    刘姥姥也没管她做什么,只起来扛着扁担预备去挑水,要郑桂姐喂了奶把地扫了。

    郑桂姐只好流着泪,呜呜咽咽饿着肚子扫地,时不时看两眼厨房冒出的白烟,刘姥姥回来时郑桂姐才扫了一半,她也没说什么,只把灶上温着的碗拿出来。

    郑桂姐擦掉眼泪笑着上前接过饭碗,“姥姥,我来端。”她一低头,又是一碗稀粥,再看刘姥姥捧着的菜碗,绿油油的,就一点油星子浮在水上。

    她脸色更白,眼里又冒出眼泪,却又不敢说话。

    刘姥姥指无奈道:“桂姐,穷苦人家哪比得上那些相公老爷们。”

    郑桂姐默默不语,铺在青瓦间的茅草像极了刘姥姥衣服上的补丁,刺得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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