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舸将桃花纱放在床上，拉出一截，只见浅粉轻纱上晕染着深深浅浅的红，隔远些看，像是层层叠叠的花瓣落在纱上。

    玛瑙从外面进来，见此笑道：“你倒像个小女孩了，你见多了就知道，这纱在我们府里不过寻常，去年甄家送来一匹“摇春影”，听说十金一寸，只给大姑娘做了裙子，三月里穿着，跟花神一样呢。”

    “白鹭姐姐，二太太身边的彩霞给你送赏来了。”

    方舸两目相对，很是惊讶，平白无故的，赏什么？

    “请进。”

    玛瑙看着彩霞手里的红漆提盒笑道，“才得了老太太的东西，这会太太又给了什么？”

    彩霞随王夫人晨昏定省，在贾母房中见过方舸几次，却没发现特殊之处，此时好奇地打量了方舸好几眼，“我也想知道，老爷临行前来给老太太磕头，不知怎么突然派人和太太说，每月再给白鹭姐姐拨些纸笔，好叫老太太开心。”

    鹦哥见玛瑙和方舸都很茫然，便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刚听说二老爷来时，大伙都被白鹭姐姐逗笑了，甚至没注意到老爷，老太太近日心里不舒服，这大概是老爷一片孝心，想要老太太笑口常开。”

    方舸也知道这几天贾母担心贾政外出遇到匪盗，以及贾政极大可能错过元春参选时间而不开心，这是想让她多哄哄老太太呢。

    佛堂里她只能抄佛经，如今有了笔墨，能光明正大动笔写些别的了，想当初她除了书法课她就不动笔，没想到现在还有想要写毛笔字的一天。

    “正是呢，”彩霞也觉得是如此，对着外面喊道，“快搬进来。”

    一个婆子抱着个直径约半米的青花缸进来，问方舸：“姑娘，这放哪？”

    方舸看了四周，指着柜子和床之间，也只有那方便，“劳烦妈妈放那。”

    后面又有婆子提着小缸、木盘等物过来，一一放在柜子上。

    彩霞也将提盒放到柜子上，拍了下提手，“你先看看这里面。”

    玛瑙和鹦哥也凑过去看。

    这个提盒分为两层，绘着简单的云纹，是贾府常见的木盒，方舸本以为里面只是简单的笔墨纸砚，拉开上层抽屉，却是笔插、镇纸、裁刀等物。

    玛瑙给了婆子们一把铜钱，方舸记在心里，只等下月发月钱再还，她们笑着恭喜道谢走了。

    彩霞这才笑吟吟解释，“老爷出了门，太太没处问，便叫我按着二姑娘三姑娘的例，减了些东西备下，虽比不上姑娘们的名贵，却也是上好的东西。”

    “这已是意外之喜，哪还能奢求更好，我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东西。”这话不假，算上笔墨纸砚，这些文房也有十余件，虽大多是竹木所制，水盂上雕奇峰瀑布，笔洗造型是池边柳，它们根据不同的作用雕刻有不同的图画，精致非常。

    “光好看的东西，我就没拿，不然也放不下，”彩霞点了点那青花缸和木盘等物，“这可是我特意吩咐，必须拿过来的，二爷的书房里，这缸放些字画，这叫都盛盘，意思是什么都能盛放。”

    “你费心了。”方舸看那都盛盘有些像前世的桌面收纳盒，上面是围栏，下面是两个小抽屉，方舸注意到这盘的尺寸比柜子不能掀开的那半边要小一圈，着实是有心了，难怪后来能成大丫鬟。

    方舸将每一个文具都认真看了，摆在盘上合适的位置，彩霞便在一边介绍，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第二层抽屉。

    “你们瞧她这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瞧见。”玛瑙歪着身子朝旁边人耳边小声说道。

    彩霞捂嘴笑道：“她这样痴迷，也难怪老爷看得起。”

    方舸从中取出来三个木匣，里面分别装着一方青砚、四根墨条和□□支大中小不同材质的毛笔，匣子下是一沓纸，草纸宣纸较多，还有几张彩笺。

    这些东西的质量比她以前用过的好多了，方舸握着笔，很想尝试一下。

    玛瑙三人见此，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你喜欢就好，那我回去复命了。”彩霞和鹦哥告辞。

    玛瑙把椅子搬过去，“你先试试，给你放个假。”

    “不用了，”方舸摸了摸纸，“日子还长，不着急，叫我想想晚上该说些什么。”

    玛瑙连忙摆手，“先别告诉我，我今晚再跟着大家一起听。”

    到了贾府请安的时辰，贾母果然叫她过去。

    “...你们也来听听，比那些一个套子，满嘴才子佳人的别致新鲜。”贾母乐呵呵给众人推荐。

    王熙凤走到贾母身边，拉着贾母的袖子作委屈状，“能入老太太的眼，那可不容易，这下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旧人了。”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贾母安慰地拍拍王熙凤的手，“她要托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要胜你几分。”

    “还说没忘了我呢，”王熙凤极轻一推，走到元春身边，半揽着她脖子，“好妹妹，你来教我读读书，老祖宗就不嫌弃了。”

    王熙凤把蔡婆之事说了一遍，笑着牵过平儿往前，“我听了，也后悔没叫这丫头跟着我，把平儿换了她如何？”

    邢夫人信以为真，连忙站起来，“我看平儿倒好，你要是不喜欢，我身边也有些丫头，随你挑。”

    邢夫人这番话一出，又是寂静无声，平儿是王熙凤陪嫁丫鬟，众人都知道王熙凤不过是逗老太太开心，平儿听了也有些慌乱，看了王熙凤一眼，忙低头，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

    王夫人想要帮忙说话，可她一向讷言，又是大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贾赦心里有一丝不耐烦，平儿模样虽好，可他从来没有觊觎儿媳丫头的想法，“你想要丫头，花些银子买几个就是。”

    王熙凤回过神，不慌不忙上前，正好挡住平儿，“太太这是疼我呢，想赐我一个比平儿好百倍千倍的伶俐人，我也知足，太太找个和白鹭丫头差不多的就是。”

    要能找个差不多的，还能给你？邢夫人心里一堵，看着王熙凤明艳的脸庞，越发不喜，只扔下一句“我的丫头粗粗笨笨，哪能比得上老太太的”便闷闷坐下。

    她一转动身子，就和贾赦对视上，想起方才说了什么，张嘴想要描补，被贾母的话堵上。

    “你原来是看上了我的丫头，找凤丫头做筏子呢，”贾母一句话圆回，“我就送你个丫鬟，免得背地里说我偏心。”

    贾赦赶紧起身，弯腰赔笑，邢夫人紧随其后，“老太太这话严重了，她不会说话，心里是孝顺的。”

    贾母挥挥手，“去叫绿鸭过来，这可是锦雉的表妹。”

    邢夫人心里一喜，面上也露了出来。

    锦雉愕然看向贾母，忙应声去叫。

    过了许久，绿鸭来时，眼睛微红，却也兴高采烈，似是十分愿意，

    玛瑙心里叹气，果然瞒不过老太太，也难为锦雉居然能说服绿鸭。

    事情一了，王夫人也放了心，看看元春姐弟，又看着贾母，欲言又止。

    贾母见状，要贾赦夫妻带着绿鸭回去，王熙凤去处理家事，又让元春李纨带着弟弟妹妹到里间去玩。

    “我听过了，让白鹭先给你们说一遍。”

    宝玉眼前一亮，急忙跳下炕，又转身去扶迎春。

    探春伸头，到元春耳边问道：“太太不听吗？”

    元春将探春抱起，“太太听过了。”

    探春将满脑疑问埋在心里，不再多问。

    元春把方舸从杌子拉到身边坐下，“也不必坐远了，我们挨着，好说话。”

    方舸也不推辞，将曾说过的《镜花缘》又讲了一遍，直到大人国时，听贾母和王夫人那边仍有细碎的声音，犹豫是否要往下讲。

    “你继续，老太太且顾不上呢，怪罪下来，我替你顶着。”

    元春的话打消了方舸的顾虑，她看着贾宝玉，改了顺序，大人国后接着说女儿国。

    “......来到了女儿国。”

    贾宝玉扶着桌子，一脸兴奋，“女儿国都是女孩子？那里也有子母河？我也曾听说过海外真有一‘女儿国’，这定是李先生的游记。”

    元春无奈微笑，迎春抿嘴，探春也忍不住笑道：“这是二哥哥最喜欢的，也不知这三个女儿国，二哥哥最想去哪一个。”

    “那肯定不是李先生写的女儿国，”方舸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贾宝玉忙给满上，“镜花缘的女儿国是男子主内，养儿理家，女子主外，赚钱糊口。”

    探春笑得更厉害了，看着傻眼的贾宝玉道：“阿弥陀佛，这怕是二哥哥最讨厌的。”

    “这怎是‘女儿国’呢，”贾宝玉撅起嘴，“如此阴阳颠倒，叫清清爽爽的女孩家都酸臭了，变成鱼眼珠子。”

    迎春也在一边点头，“女孩应以贞静为要，这女儿都不像是女儿。”

    “我倒觉得那儿也好，”探春反驳道，“我若在那儿，也能干出一番事业，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贾宝玉涨红了脸，“只是把男女调个个儿，把女人改叫男人，男人改叫女人，和我们又有什么差别。”

    探春笑道：“自然有，那里的女儿是泥做的，男人是水做的。”

    闻言，贾宝玉像是吃了屎一样。

    众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

    见似要吵起来，元春憋笑，“别国习俗，我们又何必多加置喙，更何况这假想出来的，入耳不入心。”

    贾宝玉不停点头，“这肯定是假的。”

    元春三姐妹并一旁的丫鬟纷纷大笑。

    方舸也觉得好笑，原来还觉得是游记，现在一不如意，就说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