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瓜

    拣了一小捧后,方舸从架中挑出一本《楞严经》,提笔磨墨,累了便歇,歇完又写,如此过了一上午。

    “你抄的是什么经呢?”玛瑙对此很是好奇。

    “楞严经,是讲如何修行的。”

    玛瑙有些古怪地看了眼方舸,笑道:“你怎么抄这个?难不成你真当自己是佛前童子,要出家不成?”

    方舸默然,她就是出家,那也是动机不纯。

    玛瑙环顾四周,小声道:“你不如多抄些药师佛、地藏菩萨、文殊菩萨的经,保佑主子们体康长寿,年轻爷们读书进学,或为老太爷积福。”

    “我听姐姐的,”方舸领了玛瑙的好意,只是这贾府诸人大多不长寿,若是穿越到程高续书或同人里还有中功名的可能,倒是地藏菩萨,说不定能让她们在地府少受些苦,虽然众多金钗们可能去的是警幻那,可贾母王夫人不是。

    “那我明日便抄《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老太太睡午觉,丫鬟婆子们或坐在台阶上,或靠着廊柱也昏昏欲睡,玛瑙和方舸也歇了一会,直到珍珠来叫她。

    贾母正房面阔五间,方舸跟着玛瑙从东北的门进去,只见一身红袍的贾宝玉坐在贾母怀里,一个雍容端庄,黄袄红裙的美人搂着迎春和探春坐在左边,贾母下方四个奶娘一个拉着贾环,另三个分别抱着惜春、贾兰和贾琮。

    下方两排椅子,右边是贾赦、贾政,一个身着紫袍,面容俊美的青年坐在门边杌子上,左边依次是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王熙凤站在邢、王二人身边。

    玛瑙福身,无声地走到柱后垂手侍立,方舸自然也跟随一旁。

    贾母等人并未在意她二人动静,仍在商谈。

    “你老子明儿要启程,进宫参选前不一定回得来,今儿起就回你娘房里吧,多看看你爹。”贾母握着那位美人的手,有些不舍。

    方舸猜测那是元春,玛瑙说元春前日去了王家陪要出嫁的表姐,不想今日就回来了,而另一个昨晚昏定没见过的青年应该是贾琏了。

    “母亲说的是,”附和的是贾赦,“儿子今早从南安王的三公子霍开处得知,怀南国的回侯自立了,怀南王无力运粮,赈灾只能靠粮仓,二弟怕是要多带些人,免得有些人狗急跳墙。”

    贾政叹气道:“正月世子回国,想来他早已有心,我听说他遣次子为使,已入长安,回侯既有意和谈,应是不会多加阻拦。”

    “他们自个也要......”

    还未等贾赦说完,贾母便打断:“这些事你们到外面去说。”

    贾赦贾政连忙答应。

    贾府男主人谈论的回侯次子阮桓已和妻儿骑马入京,他和夫人黎明并肩前行,均身披金纱,不能看清面容,阮桓腰间有一用绿宝石嵌成“阮”字的锯齿状金牌,他的夫人黎明脖颈间亦挂一金牌,字有不同,是红宝石嵌的“黎”。

    一个戴着蝴蝶银饰的少妇,视线在这两个金牌间来回,抓着孩子的手也越来越紧,瘦小的男孩痛得发抖,他抬头看着母亲勾起的嘴角,选择了低头不说话。

    “阿爹,阿娘!”一小马“嗒嗒”小跑走过来,一个十岁的男孩拉着缰绳,兴奋地靠在阮桓夫妻身边,他们前后跟着一长串车队,车队众人眉目较旁人更为深邃,引得街边行人驻足观看。

    少妇目光幽幽扫过马上男孩,拉着瘦小男孩挤出人流,消失不见。

    贾赦贾政不再讨论,方舸十分遗憾,双肩下垂,竖起的耳朵耷拉下来,这大概就是好看新闻时不好看新闻,好听新闻时不好听新闻吧。

    这时,她看到贾宝玉在贾母怀里小幅度点头,又时不时地偷看锦雉。

    方舸连忙低头,虽然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可吃丫鬟嘴上胭脂的场景,实在令她不能接受。

    等了一会,却只听到贾元春的声音,方舸抬头,见贾宝玉瞄一眼丫鬟嘴上的胭脂,又会偷偷打量贾政的脸色,方舸看得好笑,确实是“老鼠见了猫”。

    “老爷恪守职责,为君分忧,元儿又怎能以家事打扰老爷,”贾元春眼里含泪地看了眼贾政,回握贾母的手,“老爷离家,太太事杂,我正该为父母亲尽一份孝心才是。”

    “嗨,这怎么能叫打扰呢?大姑娘你想太多了,”邢夫人走到元春身边,“你看老太太让你们母子团聚,正是慈母心肠。”

    贾母、贾政、元春各人脸色顿时一变。

    方舸也觉得这话怪,活像贾母故意隔开王夫人母女一样。

    王熙凤忙站到贾母身边赔笑描补,“正是慈母心肠,大妹妹才在老祖宗身边,脱落成这么一个深明大义,孝顺聪慧的好姑娘。”

    邢夫人见贾赦眼里透出的怒火连眼镜都挡不住,也知自己说的不好,笑着附和两句,又坐了回去。

    “大太太有一句说的对,大妹妹你想,你既孝顺,更当成全老祖宗的慈心才是。”王熙凤又走到元春身边,搭着她的肩膀,“难不成你白日里就不来了?”

    邢夫人撇了撇嘴,说的不一样吗,见贾赦还瞪着她,忙端杯喝茶。

    贾元春对王熙凤一笑,朝贾母一礼,贾政王夫人也纷纷感谢贾母,屋内一片和乐融融。

    饭后,玛瑙邀方舸一同去澡房,方舸以去佛堂为由拒绝了同去的邀请。

    “你真的不用我去?”

    “姐姐教了我许多,不过是查探下烛火和守夜妈妈,不劳烦姐姐了。”方舸依然拒绝,晚上不过些繁琐的检查工作,倒也不必要玛瑙一起。

    “要有什么,你问妈妈们,她们不听,可别闹起来惊了老太太,先来告诉我,我罚她就是。”玛瑙也想省事,叮嘱一句,便抱了盆去洗澡。

    此时天色近乎全黑,方舸提了灯笼走在路上,灯光只照亮四周一小块,佛堂周围又少有人经过,方舸走得很慢,时不时要回忆路线,看到松针间透出的亮光方才松口气。

    “呼~~”

    方舸似是听到了呼吸声,往四周看去,却是黑漆漆一片,她皱了皱眉,难道是鬼?

    她脑海中浮现众多宅斗剧情,心里狐疑,边走边回头。

    今晚值夜的是蔡婆,她见方舸独自前来,往她身后看了又看,才满脸堆笑地问道:“白鹭姑娘,玛瑙呢?”

    方舸道明原委,又拐弯打探,“我一个人过来还有些怕黑,总觉得有人吹气。”

    “你听错了,我在这做了十多年活,从没听说过。”蔡婆眼里闪过一丝轻视,不过就是个小娃娃。

    方舸仍是蹙着眉,伸手掀帘,蔡婆抢先掀开走进屋内。

    “姑娘,我来帮忙。”

    方舸没答应也没拒绝,进门一看,只见蔡婆嘴里念叨着“这里没错”,在供案前看了供品两眼,又扫过烛台,“这儿也好了。”

    方舸就一言不发跟着蔡婆逛了一圈,确实没有什么差错,只是蔡婆的举动太过奇怪,玛瑙从未告诉她蔡婆还有这样的职责。

    “姑娘,这里都好。”蔡婆笑嘻嘻凑近道。

    方舸看着格外殷勤的蔡婆,笑道:“您好了,便出去吧。”

    蔡婆笑着出去了,方舸预备再细细检查各处,帘子又掀开,露出蔡婆半边身子。

    “姑娘,已经查好了,你还不出来?”

    方舸转身,蔡婆左脸阴暗右脸明亮。

    “你查好了,我还没有呢。”方舸身高只在蔡婆腰间,想看到她只能仰头。

    蔡婆的脸突然僵硬,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

    方舸也没再搭理她,只往耳房走,她检查一遍,又怀疑蔡婆私下有事,趁机在纸里放上开了录音的手机,转回佛像前,各色器皿、灯烛等确实没有差漏。

    方舸检查了几遍,是一样的结果,难道是自己太多心?

    方舸怀疑地看向由紧张站立变成放松靠门的蔡婆。

    “姑娘,天也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蔡婆面容得意,笑得牙都露了出来。

    方舸看着蔡婆黄白参差的牙齿间那一点红色,在蔡婆越发得意的笑容中靠近门口,仔细一闻,在佛香中果然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西瓜。

    方舸突然转身,看向放在供案大白盘上的滚圆西瓜,她记得玛瑙说过,五月供的果品一般是每天两个西瓜或甜瓜,五个枇杷或李子,有时也会按大小换成其它时令水果。

    供案比她人还高,因此只能看到两个瓜的轮廓,方舸喜欢用勺子吃西瓜,越看越觉得那像是吃剩下的半个西瓜皮。

    她要是没记错,西瓜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奢侈品,可不是普通下人能享用的。

    “蔡大娘,劳您帮我搬个椅子来,我想看看佛前供品。”

    “不用这么麻烦吧,”蔡婆慌乱地跑到案前,看了那已吃得一干二净的瓜皮,又低头赔笑,“我看过了,没少。”

    方舸本要揭穿,转念又想,假如蔡婆情急之下想要灭口,她人单力薄,便是能利用空间反抗,把借口甩到佛祖上面,依然太过引人注目,日后离开就不方便,再有个万一,她可不想现在尝试死亡这个回家方式。

    倒不如把这些告诉玛瑙,看看她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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