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结束通话后言栀望着头顶的大吊灯发呆,熏黄的光线很温柔地映在她眸子里。

    她很想打电话告诉主任,明天她有事、明天她生病、明天她……但她不敢。

    如果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她就真的没脸见他了。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况且她早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言栀紧锁的眉心逐渐舒展,眼神越发坚毅。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面对吧言栀。

    ◎◎◎

    翌日,言栀提心吊胆地守了一天,中午两点的时候王康安来电说:“姐,今天律师哥哥很忙,他陪不了我,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我有点害怕。”

    言栀唇干舌燥地抿了抿唇:“我不是律师,商讨不了要事,你等律师哥哥一起吧。”

    “好吧……”

    言栀还是对这个小恶魔的转性不太适应,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好像越来越依赖她了,这种感觉实在过于奇特。

    但无论如何,今天总算是……安全了吧。

    结果到了下午五点,王康安又来了一通电话:“姐!我现在在你医院楼下,律师哥哥说那一个哥哥在眼科休养,我会见到你吗?”

    言栀心脏咯噔一声踩了个空,一整天她的心都在坐云霄飞车,这车速突然过快她有点不适应。

    言栀看片子的手隐隐颤抖,她竭力维持着话音的镇定与平常:“不是说律师哥哥今天没空吗。”

    “是啊,但他的客户临时放了他鸽子,他就陪我来了,我很紧张,姐,万一我没有获得原谅那怎么办呢?”

    言栀心乱如麻,随意答了一句:“你要用剩下的时间不断做好事,清扫你犯下的孽,时间会见证你的成长,对方也会感受到你的诚意。不要在你还什么都没付出的时候就想着对方会原谅你,你伤害了很多人,你永远不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一句嘴上的原谅很轻易,但你要做的是不断赎罪,直到他们从心底原谅你。不要问我怎么办,该问你自己,决心到底有多大,明白吗。”

    那头陷入了沉默:“……”

    言栀才惊觉她的话是不是重了些。

    言栀眉心紧锁,头痛地捂着额头:“我……”

    “我明白了,姐,要进电梯了,等会儿见。”王康安低沉开口,对比以往真的成熟了很多很多。

    “Yan?片子是有什么问题吗?”海瑟薇走进来催促说,“急诊一直在等结果呢。”

    言栀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哦,我这就出报告。”

    言栀低头继续码报告,但心里总是不踏实,她不时焦灼地往电梯口探去。

    “怎么了吗?”海瑟薇奇怪地循着她视线看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

    言栀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按了打印:“好了。”

    海瑟薇比了个“OK”手势,转身往打印机走去。

    出完报告后言栀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神思早已被王康安牵动着离去。

    “Yan,现在有空吗?急诊有一台眼球破裂修补术要现在做。”

    就在她放空时,护士长一脸凝重地敲响她的桌面征询她意见。

    言栀几乎是秒起身:“当然。”

    电梯刚好到达往下走,她急匆匆地迈进电梯。

    于此同时,王康安乘坐的电梯也恰好到达眼科。

    二人擦肩而过。

    到达急诊,露西迎过来与她大致交代了一下情况,领着她走近六床:“患者三十五岁,男性,因为家庭纠纷跟妻子打起来了,被妻子插了右眼球一刀,自行到院,神志清楚,就是一直喊疼。”

    “我清楚了,立刻协助我清创,准备手术室。”言栀戴好手套沉稳开口,露西甫一拉开床帘,便见罗切特正在给患者处理伤口。

    听见动静,罗切特头也没回说道:“眼睛里的血管太精细了,我不得不向眼科寻求帮助,没想到是你啊师妹。”他回身摘掉手套,神色严峻地朝言栀点头。

    言栀颔首,病床上的男人紧张地揪紧床单,手不断颤抖,血流满面,凸显出唇色尤其苍白,床旁护士持续清理。

    “尼奥尔先生,别紧张,我是眼科医生Yan,我是来帮助你的,”言栀轻柔地跟患者打招呼,“我们现在准备手术,别担心,只是一个小手术。”

    “不!不!我不做手术!正好遂了她的愿!我就做个瞎子,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尼奥尔面容扭曲地冲天花板一顿吼叫。

    言栀见状,侧首小声地询问露西:“他太太还没来吗。”

    露西严肃地摇头:“联系不上,他也不让我们报警。”

    言栀沉吟须臾,上前细细解释起来:“我们必须马上做手术,细菌容易从破口到达眼球内部,导致感染性眼内炎。感染性眼内炎,轻的会引起失明,重的会蔓延到颅内引起生命危险。”

    尼奥尔拼命睁大眼睛,眼帘却一片血红,他狰狞地喊叫:“我不管!身体是我自己的,我说了算!你们别管我,给我止疼就行!”

    言栀直起身子,也不打算哄下去了,她垂眼睥睨着他,一脸淡漠:“对,身体的确是你自己的,我们管不着,但你事发后还愿意到医院来不也说明你也想治好它吗,因为一时意气就瞎掉一只眼睛值得吗!”言栀口吻越加严厉,“我眼科有无数多的病人因为各种意外导致失明,多的是到死都轮不到一个合适的眼角膜,你这么轻易就放弃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那谁给他们机会呢!”

    在场众人纷纷陷入沉默,罗切特上前来拍拍她肩头。

    他走到尼奥尔面前,屈下身子,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他的视线,他不适地偏头躲避。

    昏暗中,罗切特神色凝重地盯着他完好的左眼,那眼神直勾勾的,直直盯进他灵魂深处:“尼奥尔先生,你真的做好准备迎接永生的黑暗吗。”

    尼奥尔咬紧牙关,与罗切特僵持良久。

    言栀在一旁平静地睇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如果病人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放弃治疗,他们作为医生,再不甘心也得尊重他们的选择。

    两人对峙了整整一分钟,尼奥尔才偏过头,他不再说话,在场的医护都松了口气。

    大家知道他妥协了。

    言栀向露西使了个眼色,露西立刻跑去打电话预定手术室。

    “非常感谢你,尼奥尔先生,你做了非常正确的选择。”

    尼奥尔终于正眼瞧了言栀,不过一秒,他左眼便安静地合上,似尴尬,又似不好意思。

    言栀推着病床经过罗切特时,声音坚定不移地随风送进罗切特耳畔:“交给我吧师兄。”

    那张小脸被口罩掩盖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玉的杏眼,眉眼如画镌刻着钻石般的坚定不移,是急诊室里最漂亮的风景。

    罗切特扬起嘴角:“交给你了。”

    ◎◎◎

    手术结束,言栀坐在长廊里久久没有动静。

    只是坐着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还真有种人淡如菊的娴静。

    又过了一会儿,微微抖动的腿部动作终是泄露了她真正的内心世界,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

    良久,她双手合掌,指尖抵着光亮的额头,缓缓合上双眸。

    嘴唇微动,她长吁出一口气。

    复张开双眸时,那里头潋滟着的是海般宽广的涛光。

    “叮——”

    电梯到达眼科住院部,言栀面容沉静,目光坚毅地迈着步子,往那张对她来说是深渊悬崖也是灿烂光辉的病床走去。

    她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推开那扇门——

    她屏住呼吸,目光直接落在四床上。

    王康安和律师不在这里。

    景行止在床上闭着眼睛听收音机。

    一切都很寻常,没有泛起她想象中的汹涌浪涛。

    言栀不由怔住,她迟疑地走过去轻声问景行止:“你……刚刚有跟其他人见面吗。”

    景行止戴着耳机,似乎还陶醉在那个他唯一能获取外界信息的广阔的世界里。

    言栀倾身,食指指腹悄悄点了一下他手背。

    他睁眼,她指指耳机,他摘下。

    “有事?”

    言栀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景行止的瞳孔宛如与巨大黑洞擦肩而过的一颗绚烂星体,他坐直身子,淡声以问:“你指谁,肇事者?”

    言栀呼吸一窒,长睫扫在深沉的海底里:“是的,”她鼓起勇气抬首大声问道,“你们谈得怎样了?”

    景行止长指一敲,点着自己的眼尾,眸色阴沉:“我让他把眼睛赔给我。”

    言栀肩头紧绷着,闻言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噢……我……”

    “Yan,主任让你过去一下。”海瑟薇不知何时走到了言栀身后,稍带严肃的声音传来。

    言栀一顿,轻咬后牙颔首:“这就来。”

    言毕,她悄声嘟哝算是跟景行止打了声招呼:“我再来。”

    ◎◎◎

    “笃笃笃——”

    “请进。”

    言栀推门而进,皮特正在案前写病历,他见到言栀便将眼镜摘下,起身引着言栀到一旁的沙发落座:“过来坐。”

    皮特直入主题:“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听说今天有人过来探望过四床。”

    言栀双手支在膝盖上,闻言略微紧张地搓了搓:“是。”

    “既然有人愿意出来承担责任,那我们也让四床出院到更好更安静的环境休养去吧,你知道公立医院的床位一向紧张,之前一直没有找到肇事者才让四床暂且住下,他眼部的问题不是你我立马就能够解决的,需要时间,这期间我们的医疗资源也不能浪费。”

    “你是四床的主诊医生,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皮特像是在征询言栀这位主管医生的意见,但话里的霸道与强势是毋庸置疑的。

    言栀抿紧唇不语。

    ◎◎◎

    言栀推开第一病房的门。

    “咦?医生姐姐?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言医生,我明早就出院了,还以为今天会没有办法跟你道别呢——”

    ……

    言栀嘴角往下,垂着眼过滤掉所有声音,直直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她驻足在四床前,一片阴影笼罩在景行止脸上。

    “蜜桃先生,我有事跟你说。”

    景行止缓缓抬眼,言栀面无表情地念道:“相信你已经跟肇事一方谈好了赔偿方案,他们会承担你住院期间产生的所有医疗费用,当然也包括后续的治疗费及手术费用。”

    “眼睛方面的问题你也很清楚,目前除了等待没有更佳的治疗方案。”

    “我们会在近日给你安排做一个全身检查,没有问题的话会尽快安排你出院。”

    “我已经跟肇事者联系过,你出院之后的生活费用由他负责,直至你眼伤痊愈、记忆恢复,也直至你……安全回到中国。”

    言栀一板一眼,没有感情地念了一大段话,漆黑的眼底是无望的长河。

    景行止只是安静地听着,略显苍白的俊脸镀上一层朦胧的晦暗的说不清楚的嘲弄。

    他乌发凌乱,一言未发地坐在她身下,四肢修长却穿着不合身的病服,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言栀眼中勾起淡淡的嘲弄,继而弯下身子,凑近他的俊脸认真打量他的眼睛。

    看不清。

    言栀伸手挑起他的下颌,一字一句,说得异常缓慢,异常认真:“出院。然后,到我家来住吧。”

    言栀杏眼明亮,微微一弯,宛如天上弦月。

    “我照顾你。”

    长河尽头翻滚着波澜壮阔的不息浪潮,也倒映着无限闪耀的银河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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