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栀心头一跳，张嘴就是一轮嘴的反驳：“哈？我吃你的醋？我干嘛要吃你的醋，说的什么胡话，你是我的病人！”

    景行止神色淡淡，好整以暇地瞥向她：“那你激动什么。”

    “我关心你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看都看不见，我怕你被骗，关心你罢了！”言栀嘴硬道，“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要跟谁交朋友是你的自由，我才不会管呢。我走了，等会儿保持通话。”

    言栀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景行止半个字都插不上，她说完就跑真刺激。

    言栀一边走远还一边念叨：“我吃你的醋？哈哈真敢想。”

    景行止平静地收回目光，片刻，唇角上扬。

    眼睛里的光犹如天上星河一般闪烁。

    ◎◎◎

    言栀在快到达约定地点时提前拨通了景行止的电话，想到通讯录里那个唯一躺着的爱心辛迪无端地就心绪低落。

    那个辛迪是谁，神外那个辛迪吗。

    “喂？”低醇的男声在耳边绽放，言栀连忙回神，甩走乱七八糟的思绪。

    “咳，我准备进去了。”言栀挂好耳机，撩下头发，抱着一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整理了一下着装。

    “嗯。”

    哈利与凯丽见到言栀出现便向她身后张望，半晌也没见别人进来，姿态放松不少，原本拘谨的身子往椅背一靠：“哦，只有你啊，你的律师呢。”

    言栀挂起一抹礼貌性笑容，眼里没有温度：“进入正题吧。”

    言栀方坐下，侍应生便捧了餐牌走过来，言栀手一抬，笑道：“清水就行，谢谢。”

    侍应生微笑撤了下去，言栀揽回笑容冷漠道：“今天来有两件事，第一、赔款问题；第二、我要你们签署不会争夺莫娜抚养权的协议书，换言之，你们从今往后跟她毫无关系。”

    这话一出，夫妻俩脸色大变。

    她将他们发财的后路都断送了！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签这玩意儿？！”

    言栀打开资料，将她的流水打码，仅仅露出目前他们仅需的存款数字：“这是我的账户，我不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有多少存款，反正恰好够付。”

    夫妻俩将文件接过，还真有那么多钱！

    “那又如何，莫娜是我们亲生女儿，她的出生证在我手中，上到法庭你觉得法官会听你一个陌生人还是听跟她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凯丽倒是拿起乔来了。

    “根据《俄罗斯联邦家庭法典》第81条规定，夫妻双方……”景行止不急不缓的声音徐徐从耳机里传来，言栀凝神静听。

    他说一句她便跟读一句，她端起架势，气势起码要足，不能让对方看出她心虚。

    “根据《俄罗斯联邦诉讼法典》第29条规定……”

    “根据《俄罗斯联邦民法典》第1123条规定……”

    “根据《俄罗斯联邦刑法》第261条【遗弃罪】规定，对于年老、年幼、患病或者其他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负有扶养义务而拒绝扶养，情节恶劣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对面的哈利和凯丽听得云里雾里，一下就被各种《法典》围绕夹击，绕到头都晕了。

    全程好像只听得见“根据XXX法典规定”和“处X年以下有期徒刑”。

    听得夫妻俩是心惊肉跳，想说话但说不上话，也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话。

    景行止低沉醇厚的嗓音贴在言栀耳边仿似情人呢喃，言栀听得心头一阵悸动，他说起话来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却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霸道。

    别说对面那两人听得脑袋成了浆糊，她讲那些生涩的法典和法律专业词汇也讲得舌头险些打结。

    好在她镇定自若，气势凌人，也好在对方比她更懵逼。

    “换言之，亲生父母在有能力抚养子女的情况下将子女丢弃，十四年后还胆敢出现以亲生父母自居向他人索要巨款钱财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景行止言简意赅总结，言栀照本宣科，“刑期十年起步。”

    哈利和凯丽一听，他们还要坐牢？！这脸一下就灰了。

    “你、你胡说什么！你说我们就要相信吗？！”哈利比凯丽要清明一点，没有被言栀与景行止的节奏带着走，“再说了！什么叫索要巨额钱财，肇事者将我们女儿的腿撞瘸了我们索要赔偿很正常！”

    言栀冷笑：“说白了，你们可以遵循法律途径获得赔偿，作为肇事者家属我们更是乐见其成，但你们狮子大开口我们也认了，因为莫娜还年轻，她的一辈子还很长，可这笔钱最后能落到莫娜身上吗？你们能向法院保证吗？”

    “莫娜还未成年！财产由我们代为保管很合理。”

    对方还真是不要脸。

    言栀绷紧的身子一下就松弛了，她平静从容道：“是的，莫娜未成年，财产应当由监护人暂时保管，可你们是她哪位？走了十几年的监护人吗？你们还是监护人吗？法律上，玛利亚修女才是莫娜的监护人，既然都是为了孩子着想，这笔钱直接给到修女就好了，两位在这里跟我急什么呢。”

    “这是我们自家的家事，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一下被戳中死穴，凯丽脸色也难看起来，她咬牙恶狠狠地瞪向言栀。

    “是跟我这个外人没有关系，但你们二位不是还指望着我这个外人给钱吗，你们这样说话我真的有点伤心哦。”言栀挽起唇角，一脸好脾气好商量的模样。

    不过是比不要脸，豁出去就行了，阴阳怪气她也会！她这个人好胜心强得很，她才不想输给他们这对坏蛋。

    凯丽被言栀这一波贬到发不出声音。

    “说到底，赔偿是给莫娜的，不是给你们这对遗弃她十四年的父母的。”言栀眼神一凛，气势逼人。

    哈利眼看局势不好，便尝试力挽狂澜：“够了够了，你刚刚扯那么多法典也就欺负我们听不懂！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凯丽咽了一口口水，跟在丈夫后头壮着胆子反驳道：“是啊！你以为你胡诌几句我就信你了？！你又不是律师！”

    “我不是律师，但不妨碍我懂法律。”言栀微微一笑，这笑容刺痛了对面这两位法盲的眼睛，“想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诌，那你们就去求证啊，我为什么还要证明给你们看我有没有在撒谎。”

    对面两人一时语塞。

    “呵呵，”耳畔传来景行止撩人的轻笑，言栀唰地一下就红了耳根子。

    这男人什么毛病啊，这关键时刻为什么要笑得这么性感……搞得人心猿意马的。

    景行止切换成中文赞赏地揶揄她：“想不到芷嫣医生嘴皮子还挺利索，你不做医生的话倒也适合做一名律师。”

    “……”言栀趁那俩人窃窃私语的间隙按着耳机微笑地挤出一行字来，“你还有心情跟我闲聊，请你专心一点。”

    “我一直都很专心，对面的心理盘已经崩溃了，简直不堪一击。”景行止完全不屑一股，口吻轻蔑。

    言栀倒吸一口凉气，这真的是万恶的资本家啊，法律的东西他也是半点没忘。

    当成了商界上的谈判博弈了吗，开局直接气势压倒对方，扔出一大堆法典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再以量期搏出最后一击。

    这谁能不崩溃？

    尽管记忆没恢复，但固性的思维反应还是欺瞒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真的是一名相当出色的全方位性人才。

    继续耗在医院里会不会让很多人都砸了饭碗？

    言栀思维有一瞬间的放空，抓也抓不住地往外扩散。

    景行止将言栀的思绪牵拉回来：“对方什么神情。”

    言栀回神细心观察了一会儿才报告道：“男……”

    言栀仅仅说出一个字就被哈利打断，他清晰的声音传入耳机里：“我们一定会查清楚！今天就先不聊了，回头再说！”

    言栀眼睛都突了，哇……好家伙哦，还能这样子打退堂鼓啊？退得堂堂正正，她都替他们感到羞耻。

    他们在玩儿呢？以为她很有空？

    言栀一脸“你没事儿吧”的神情，欲张嘴嘲讽两句，景行止撩动人心的音色又撒入耳畔中。

    “你们可以不放弃，这事闹上法院，你们这个以亲生女要挟肇事者索要天价赔款的行为将被法官视作违背人性伦常，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92条规定，未成年人也有独立自主的人格，你们一旦侵犯，天价索偿悉数没收，还将面临巨额赔偿。”

    景行止声音刚落，言栀重复完后又恰当地补了一句：“赶紧闹上法院吧，你们知道怎么报案吗？要我协助你们吗？”

    言栀看着他们气绿了的嘴脸就好笑，二人怒火中烧恨不得上来挠她的脸，但这个咖啡馆生意兴旺，人来人往的，他们也不得不检点一点。

    “报案吧，这样一来，我们的赔偿才算是经由法院落到莫娜身上。”

    景行止忍俊不禁，再度笑出声：“呵呵，很好。”

    言栀竭力维持着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表面人设，心里却是被这笑声撩得心头一苏。

    真是要了命了，这也离得太近了……

    凯丽握成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面，立马引来无数人驻足观望。

    哈利连忙包住他的手，他平静道：“你想怎样。”

    言栀莞尔。

    “风势终究是我们这边起了，恭喜。”景行止低沉的嗓音携着从容不迫，意料之中，毫无悬念。

    言栀拆开文件袋，将文件推到二人面前，长睫阖下悲伤：“签了吧，你们跟莫娜再无瓜葛。既然十四年前你们选择了遗弃她，十四年后就不要再惹她伤心了。”

    哈利与凯丽面面相觑，凯丽正要提笔，哈利又握实了她的手。

    “剩下的钱呢。”

    凯丽也抬首望来。

    言栀淡淡撩起眼波，落到凯丽这张看着不过三十多的脸容上：“你们已经拿了三千三百万，还不够吗。她不是刚出生的婴儿，她已经十四岁了，有自己的思想。亲生父母奇迹般的出现她多开心啊，但你们有真心与她聊过天、吃过饭，玩耍过吗。她期盼了十四年的父母，到头来只是往死里利用她。”

    凯丽咬牙。

    “她是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再不喜欢她，她也在你肚子里过了十个月，第一次听到胎心音，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一定很奇妙吧。你就不曾有过一丝期待吗，期待她降生，期待她喊你妈妈，”她将目光移到一脸冷漠的哈利脸上，“喊你爸爸。”

    “妈妈”和“爸爸”言栀咬得特别轻特别温柔，凯丽眸光一颤，垂下眼睫。

    “剩下的钱我会交给玛利亚修女，她年事已高，照顾莫娜已经很吃力了。你们手脚健全还很好找工作，可是莫娜不一样，这笔钱留给她做义肢和生活吧，好吗。”

    哈利始终冷冷抱臂，毫不动容：“那又怎么样，我管她如何生活呢。”

    凯丽一听，她低头摸了摸肚子眼眶微红。

    少顷，她摸上哈利的手臂：“算了，哈利，算了。”

    ◎◎◎

    言栀望着对面空了的座位出神，手里捏着两份他们签过字的文件。

    景行止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他轻轻开口生怕惊扰点什么：“怎么了？”

    言栀无神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觉得人的际遇生来就带着讽刺……还有矛盾。”她将文件放到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保管好，闲聊般不经意地提起，“那笔钱我退给你了。”

    他们放弃了。

    这一千万就显得没那么紧迫了，她手头上的钱也够用。

    景行止嗤笑一声：“那不是给你的，是给那孩子的。”

    言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答应她父母了吗，钱就留给孩子生活用吧。”

    景行止何其敏锐聪明，一下就明白了钱的用途。

    言栀垂首低低哂笑：“所以……”她想起他之前为了让她收下那笔钱乱说的什么“牛奶钱”“租赁费”“利息”……一个比一个离谱的理由，突然都显得可爱起来了。

    “你知道啊。”言栀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很柔软，唇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上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嘴硬。

    言栀这下真相信了这人有着通天的本领了。

    回想起几个小时之前她还打算去赌场拼一把，还祈祷着幸运女神会眷顾她……真是傻得可笑。

    是的，这个世界没有神明，但有着无限接近神明之人。

    也没有奇迹会发生，但景行止对她而言，就是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