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怀里还护着要轻生的女人，露西娅倒在温暖的肉垫上看了好一会儿天空才晃过神来，她还活着！她张牙舞爪地四处乱抓乱叫，整个露台都是她哀天叫地的凄厉喊声。
“放开我！放开我！谁让你们救我的！我要去找本！啊！啊！！放开我！！”她声嘶力竭地喊叫，尾音如被锯过一般喑哑。她拼命挣脱，景行止身上一直传来沉闷的肢体撞击声，他一声不吭，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身后众人见状，纷纷扑上去按住她的四肢，齐心协力地将露西娅带离景行止身边。
“我要死！让我死！你们放开我！我不要你们多管闲事！放开我！！”露西娅红着眼疯狂扭动身躯，她回首狠狠地瞪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眼眶不知何时弥漫上一层雾气。
众人牢牢箍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动弹，七嘴八舌地让她镇静下来：“露西娅！你冷静点！冷静点！”
先前去喊人帮忙的年轻男人已经带着三位保安和医生护士急匆匆地往这边赶，许是已经提前知会了医生这边极不稳定的状况，医生提着医疗箱小跑到露西娅身旁，命令大家钳住她的关节部位。
“医生！她疯了！”众人吃力地控制住露西娅，焦急地向医生寻求帮助，“快想想办法！”
露西娅动弹不得便拼命叫唤，那尖叫声刺耳得要将在场众人的耳膜刺破，光叫还不过瘾，她发疯地去咬离她最近的人的耳朵。
那人吃痛一声惨叫，下意识地松开了露西娅：“啊！”
保安赶紧上去补位帮忙制伏。
医生见她情绪失控至此，未有耽误一秒，沉着脸泰然自若地抽取镇静剂，护士协助医生将针水推进她的体内。
一针管下去，露西娅渐渐失去力气，慢慢的，她开始安静下来，紧张的肌肉变得松弛，发肿的眼皮子沉沉合上。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言栀煞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下了女儿墙。
腿脚落到砖石上，她蓦地一软，连滚带爬地爬到景行止身边，她几乎是扑过去检查景行止的情况，言栀双手颤抖不停地摸，彻底失去了冷静：“你有没有事？磕到哪儿了？”
景行止紧闭双眼沉沉睡去，翘长的睫毛耷拉在淡青色的眼窝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了无生气的夜晚。
他没法回应她。
言栀深深吸了一口气，焦炙地跪伏到他身后扒开他的发丝细细检查，他的脑后有一块明显凸起，还微微渗出血。
男医生和护士赶紧过去帮忙处理伤口。
这兵荒马乱的才过了一分钟，她却觉得足有半辈子一样漫长。
每一秒钟都无比漫长，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景行止终于抚着脑袋悠悠转醒。
眼前仍旧一片黑暗，后脑勺传来火辣辣的疼，一跳一跳的刺痛着他的神经，耳边是言栀未有间断过的声音，他张嘴欲回应一两句，下一秒却顿在原地神情恍惚。
言栀见状，生怕他磕傻了，几人交换了眼神，开始检查别处。
景行止一动不动地任由三人围着自己打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清明过来。
“有没有意识模糊？你看得见我眼前比的数字吗？这是几？”言栀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景行止眼前比划。
景行止脑袋一侧，似在认真倾听言栀的话，深不见底的眼眸有波澜起伏不定：“你有没有受伤？不用管我，你先处理好自己的伤。”
言栀一怔，鼻子蓦的发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我。”她咬紧唇，将哭未哭的模样犹如瓷娃娃般让人心碎，“你先回答我！有没有头疼耳鸣想吐？这是几？”言栀由始至终都支着三根手指头。
景行止眉头紧锁，他按下她的手，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冷清：“没有，看不见。”
言栀刚要急，又听得他不慌不忙的声音响起：“我看不见，不知道你什么情况，你先照顾好自己，好吗。”
言栀呼吸一滞，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珠子，犀利的目光审视着他的微表情，她不知道他是否在说谎。
可是这一刻，他的平静如水的确将她浮躁焦灼的心安抚住了。
他竟然在跟她说“好吗”。
“你傻呀，我没事，”言栀心一软，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她扶着他躺在地上径自嘀咕着，“你看不见，不太好，这不太好，我给你做个检查。”
景行止攥紧了言栀忙乱的手，他修长的指节在她柔软的掌心里挠了挠，声音若羽毛般轻柔：“你别急，我原本就看不见。”
言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僵直的身板无力地软了下去，她跌坐在地上将胸口的浊气悉数呼出：“是我太紧张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须臾，言栀的情绪转变得激烈，心里有一团火急冲冲地涌上天灵盖，烧得她的理智轰然坍塌。
她咬牙对着一脸疏淡泰然的景行止破口教训道：“谢……谢特，你精神病啊！发什么疯！”她喘着粗气拍打着景行止，打了一下觉得犹不解心头之恨，又打了两下。
她的拳头密集得像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景行止身上。
景行止身后的男医生见状本能地上前制止，他身形一动就被身旁的护士制止：“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替他包扎了伤口不出血就行，剩下的就交给言医生吧，”她侧首点了点身后这群神情各异的人，“我们还是先送这几位下去吧。”
男医生再三权衡后同意了护士的说辞，他与保安上前扶起昏睡的露西娅，护士则与其他亲属搀着老人家。
一行人拖着疲惫凄清的身躯走出了言栀的视线。
言栀的心思全部放在景行止身上。
她撒泼似的打他他也不还手，就这般静静地由她闹。
“你发什么疯！你看得见吗你！你看得见吗你就敢往那儿跑？！谁让你去救人了？你觉得自己这样很帅是不是！”饶是冷静如言栀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她愈骂愈激烈，“你要真掉下去我怎么办？！我眼睁睁看你在我面前掉下去，我怎么办？！”
“谢……谢特！你好端端的逞什么能！”言栀说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哭腔，她揪紧他的衣领大声喝道，“你一个瞎子逞什么能！”
景行止神色冷峻如呼啸过耳的寒风，他一动不动地任由言栀打骂，没有半分抵抗。
直到她大骂他“瞎子”他的脸色才掀起一丝波澜，他缓缓垂下首，漾起奇异的笑容。
言栀也打累了，骂累了，她收住拳头微微发颤，她不知道要怎么发泄才能将心底的恐慌纾解出来。
暴风雨般的攻击结束了。
景行止这才偏头眸色深沉地看着她，那眼中似有波光在一点一点地闪烁：“是，我是瞎子，但我没逞能。”
言栀咬牙一颤，她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在一个自尊心这么强的人面前口不择言痛击他，她真是急疯了气疯了也……担心得发疯。
景行止听见言栀的呼吸音由粗重渐渐转为平稳才淡淡说道：“我是看不见，但我听得见。”
言栀这才缓缓抬眼。
“我听得见你们的对话，也听得见风声，我自有分寸。”景行止的眼睛蒙上了薄薄一层雾，令人看不真切。
言栀现在感到一阵阵的后怕，他扑上来又跌下去的时候惊得她心脏都要骤停了：“去逞英雄就是你的分寸？我请你认清自己的定位，你是病人，你要做的事情是安心修养。你不是超人，在医院不需要你豁出性命冒险行事！”
景行止默不作声，只静静地听着风声还有言栀渐越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穿梭而行。
“对，我是病人，你认定我天然处于劣势我无话可说。那你呢，你也只是一个恐高的女医生，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救她。”景行止眸光一沉，字字犀利充满了压迫感，“你不是瞎子，不知道靠听觉去适应这个世界有多恐怖，我只是单纯设想你会被拉下楼跟着陪葬就值得我豁出性命去冒这个险。”
言栀身子后倾，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听到了什么？
言栀心头有如小鹿乱撞，方才还一副气势汹涌要问罪的架势，现在却乖巧得像只小猫咪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你你……你……这也不是你乱来的理由！”
“呵。”暮色与夜色融汇交织，天幕渐渐粉刷上了昏暗的颜色，唯有景行止的眼睛泛着一瓣白光，“就当我乱来吧。你不是瞎子，听觉没我们灵敏。风声可以告诉我楼层有多高，有没有阻力，我会不会安全。”
他整个人没入了下坠的夕阳暮色里，一句一个“瞎子”自嘲反讽，听得言栀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握起拳头愤怒地回击：“你以为你是神仙吗，万一判断错误你会没命！”
夜色降临，光色渐起，底下车水马龙，灯火相互辉映。
景行止眼中拖着一条绚烂的星河，英隽骄矜的脸在灯色的映衬下格外清傲，睥睨她的双眸有着将这天下都踩碎的狂妄自傲，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低沉清冷，一如经年：“我不会判断错误。”
言栀被他坚定霸道的眼神震撼到了，这个人就算瞎了还是这么狂这么拽。
半晌，她垂下头低低笑出两声，苍凉又带着无可奈何：“你这个又蠢又疯又臭屁又自大的……傻子，”言栀一声长叹后，将脑袋撞进他颈窝低声嘟哝道，“怎么叫人……放心得下啊。”
景行止也没避开，他半眯起眼睛并不打算放过她：“我有一个问题。”
言栀一头雾水地抬起脸：“什么？”
景行止微微一笑，蔓延在瞳色中的白斑恍如玉尘一般簌簌飘落：“你昨晚为什么没洗头。”
“呃？”言栀简直丈二摸不着头脑，他这思绪都从地球跳到河外星系去了。她原不打算回应他，但见他一脸严肃也只能端正了神色，“你想说什么。”
景行止的声音若过岗的清风，他淡淡启声：“不管工作多晚多累，你都有每天洗头的习惯，但我今天没有闻到洗发水的味道。”
言栀大为震惊，这个人是魔鬼吗，他只是靠每日短暂的接触就知晓她的习惯，还能从中“闻”出端倪？
她还没想到要说些什么，又听见他继续说道：“在病房的时候，你的声音比往日更加飞扬用力。”
言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跳逐渐加快。
“你在掩饰。”这是一句肯定句。
夜幕中，唯有景行止一双眼睛闪着寒星似的光芒：“你是不是遇到了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