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栀全程都戴上耳机直播互动，并没有发现景行止。
她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摘下耳机。
景行止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你门开着，我喊了好久都没听到你声音，有点担心你。”
“我我没事，你有什么事吗。”言栀惊魂未定，结巴道。
景行止指了指自己下巴，口气十分自然亲昵：“胡子扎嘴，该替我刮胡子了。”
一些细细碎碎的礼物赠送音效从已摘下的耳机孔处传来，言栀心里一沉，这才想起直播没断，连忙回头扫了一眼公屏。
公屏滚动飞快，简直要炸了！
【哇？？？】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好像有男人的手！】
【这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啊！】
【刮、刮胡子？！好好亲密！】
【是男朋友吗？】
【一定是男朋友！】
【哇，姐夫来露一下脸呀！】
言栀瞬间失了方寸，眼底划过几丝慌乱无措，她命令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她的动作很快，一抬手就捂住了摄像头，对着麦克风说话的声音不慌不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国外信号不好杂音很多，你们听错了，我新养的流氓猫饿了我要去喂食了，下次再聊。”
屏幕上一片黑暗，言栀不疾不徐地道了声“再见”便切断了信号。
下播后，言栀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她后怕地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你在跟谁说话？”男人低沉的声线骤然响起，言栀心头又是一跳，她的屁股像被烫到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勾了勾滚烫的耳垂说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怎么能够闯入女生的闺房呢！”
景行止优雅从容地低下头：“我说过了，我叫你你不回应，我担心你。”
言栀脸红耳赤地与他争辩：“那也是，以后没我的批准你不准再进我房间！”
景行止容色清峻，眸色却如水墨画一般浓烈。
沉默须臾，他的嗓音很轻：“我知道了，但我的房间永远对你敞开。”言毕，他的目光似蜻蜓点水又似下马看花般在她脸上停留，“就像那晚一样。”
这话宛如一个拳头重重击打在她心上。
思绪无端飘到那个夜晚，她倒像个强盗了……可、可是，这些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言栀思绪混乱，眼帘中是景行止摸索着往外走去的身影。
孤独清高，鲜艳馥郁，如黑夜盛放的玫瑰。
寂寞带刺又勾人心魄。
言栀的手脚比脑子更快，她在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上前揪住了他衣摆。
景行止步子一顿，微微侧过脸。
言栀怔怔抬首，只望得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以及融进阴影中的凉薄的唇色：“怎么了？”
“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说什么，只一瞬间，脑海如走马灯一般掠过许多画面。
她苦涩一笑，徐徐松开手：“不是说刮胡子吗？”
景行止没说话也没拒绝，他任由言栀沉默地将他挽进盥洗室。
他后来购置了一张皮椅子，体验感怎么都比马桶盖好上千倍。
言栀的动作相较初始已然熟练许多，打泡、涂抹、细刮……直到清洁完，她都没跟景行止说一句话。
仿佛这只是例行公事，气氛沉郁，景行止浑身上下散发着低气压。
“好了。”言栀洗干净手，准备将他扶出去。
她的手方穿进他胳膊里就被他一手反握住。
言栀吓了一跳，用力地将手抽回来，可他的气力很大，怎么都挣扎不开。
言栀也有些恼了：“你干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在干什么，你在躲我。”景行止脸色阴沉，他屈下身子对上言栀的视线，充满野兽般的压迫感。
言栀脑袋后仰拉开距离，手持续挣扎：“你发什么疯！我躲你干什么。”
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他还要若无其事地凑上来，还问她为什么要躲他？
能为什么？
不就为了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吗，既然心守不住了，那守道德底线总可以吧！
言栀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她红着眼眶冲他吼道：“你放开我，你离我远点！”
她还是头一次对着他情绪失控，景行止俊脸一怔，眉心拧得死紧。
“为什么，”他抱着脑袋似在喃喃自语，“为什么。”
言栀趁这个间隙立即抽回手，她活动着微红的手腕眼里泛着倔强的泪光：“我是你医生！请你尊重我！我们只有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轮不到你质问我。”她的话说得很重。
看见景行止的样子她觉得有些不妥：“你……”言栀止住关心他的欲望，收手冷脸道，“我叫了外卖，等会上门。”
言栀甚至都没有交代自己要去上班，一个抬脚便出了大门。
她快速捂脸整理情绪，将脸埋入黑暗能使她跳脱出来恢复冷静。
自上次她情绪崩溃到现在，两人都没一起吃过饭，她也没下过厨，关系肉眼可见地生分疏远。
言栀不知道景行止用什么方法，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渠道挣钱、购物，家里越来越多他的生活痕迹。
新的抱枕、坐垫、音响、冰箱、床垫、按摩椅、洗碗机等，就连家里的牙膏都换成了他爱用的品牌。
这种改变让她从心底里害怕。
放任另一个人入侵你的生活并不是好事。
尤其是那个人叫景行止，她戒了十多年都戒不断的瘾。
他刚才还好意思说她躲他？
是的，她就是躲他，不然呢，乘人之危？
趁他脑子不清醒，趁他眼睛看不见？
她还没那么卑鄙。
跟景行止第一次闹不愉快，虽然是先跑掉的那个但言栀心里也不好受。
回到医院发现同事们都围在办公室七嘴八舌地在讨论什么。
“你们在聊什么？不用干活？”
莉莉医生神色复杂地给了她一个眼神，随即起身沉重地拍拍她肩膀：“我去查房了。”
言栀疑惑地颔首，又将目光投到剩余同事脸上：“怎么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一下作鸟兽散。
海瑟薇表情凝重，她将桌面上的报纸递给了言栀，几次张嘴，但又什么话都没能留下。
踌躇半天，她也只是轻轻抚拍言栀肩头：“别太难过。”
言栀心中腾起一个不好的预感，她接过报纸，海瑟薇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将时间留给言栀。
报纸一个大字标题尤为醒目。
“89岁老人携70岁脑瘫失明儿子家中烧炭自尽”
标题下是两张现场照片，两具尸体倒在地上脸部打了马赛克。
言栀心头一窒，捏着报纸的手在微微发颤。
她害怕得“啪”的一下将报纸扣在桌上，光是看标题已经抽干她所有的气力。
言栀咬咬牙，缓了好一会儿后才鼓起勇气颤抖地将报道读完。
这则新闻在网上也掀起了轩然大波，早在老人丈夫前不久因嗑药酗酒加运动过激导致心梗被发现死在□□床上，家中留下89岁老伴和70岁脑瘫失明儿子时就已经引起社会广泛讨论。
89岁的老太太独自一人承担起照顾家庭和儿子的重任。每天在路边兜售热食维持生计，城管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健康人照顾一个年迈的病人尚且非常吃力，更何况老太太已经89岁高龄了，儿子更是脑瘫失明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有爱心人士当时还组织了筹款活动，街道办也举办了爱心义卖，将所有善款悉数捐赠给老太太，当时老太太还发声感谢社会各界爱心人士，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坚强乐观，如何艰难都会带着儿子好好生活下去。
没想到事件才过去了半年，就传来这个噩耗。
案发现场没有留下遗书，众人众说纷纭。
有的猜测老人必定是对这种望不见头的生活感到无穷无尽的绝望，没法再扛下去才带着儿子一起离开。
有的猜测老人患了老年痴呆状态时好时坏，这天刚好开了煤气忘记关，才酿成这出悲剧的发生。
可无论是以哪种方式离开，现在还重要吗。
大家唏嘘不已，有的人生来便站在别人穷尽一生都不会有的终点上，有的人靠着自己拼搏能过上普通日子，还有的人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偶尔在这个漆黑的世界抬头换气，原来光是提气活下去都艰难。
世界并不只有光明，只是所有人都在向往光明。
言栀腿脚一软，手抵住桌角差点没站稳。
她从那一个个冰冷的文字中抬头，眼前涌上泪花，依稀能看见很多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小医生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推着轮椅慢慢地走进她的诊室。
脸上染了风霜可笑容依然和蔼可亲：“言医生，您好。”
“这是我儿子，别看他现在这样，他刚出生时也很乖很可爱的。”
“我听说别的医生都不愿意看了，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
“没关系，我儿子什么状况我清楚，无论治成什么样我们都感激你！”
“刚毕业也没关系，比我们强太多了，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
“言医生，这是我亲手做的糯米卷，就是带过来没那么热乎了，希望你别嫌弃！”
“你一定很想家，但我怎么也做不出中国味道，这个俄罗斯风味就请你勉为其难收下尝一尝吧，这是我们一份心意。”
……
“言医生，我们钱不多，吃不起这么贵的药……”
“言医生，我带他回家了，都这把年纪了治不治都无所谓了。”
“很感谢你，言医生，很感谢你！”
这是她第一个病人，后来转到公立医院时他们还特地过来找她看。只是老人家后面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也不记得她了。
她在这对母子身上寄予了太多太深刻复杂的情感，她既艳羡这种不离不弃的亲子关系，又为这个困难沉重的家庭感到难过。
她也说不出心里此刻的感受，百味交织，疼痛、空洞、酸楚？
就像是认识了许久、相识了许久的好朋友，突然之间……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像个梦一样不真实。
当她再经过圣罗兰医院的时候，门口不会有那个佝偻着身子站在寒风中笑得一脸朴素的，瘦小又强大的妈妈了。
她也不再有停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