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言栀在椅子上静坐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怎么理都理不出思绪。

    同事知道她跟这对母子的关系,明白她需要时间消化,都主动分担了工作量。

    这个夜班言栀过得并不踏实,病房一夜太平,可是心态极度不平,汹涌起伏得一闭上眼就是那对母子的模样。

    午夜,言栀接到了安东尼的电话,他要她给他打钱。

    言栀挂电话拉黑删除一条龙。

    挂了没多久,他又换了个电话不依不饶地拨过来。

    “我警告你!你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有你好受!”安东尼在那头磨牙凿齿地威胁她,言栀语气冰冷,“你要是需要帮助那你就去找警察先生,你再打来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啪——”

    这通电话过后安东尼便没有再换号码打过来了。

    “Yan,你还好吗?”

    早上交班时,海瑟薇看着言栀眼底那片乌青小心翼翼地开口。

    言栀点点头,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没事,交班吧。”

    “好。”

    ◎◎◎

    下班后言栀刚到护士站就看见史密斯提着果篮微笑着朝他们走来。

    见到言栀他的表情很欣喜:“嗨!言医生!”他扬起手上的果篮,即使只剩下一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新采的果子给你送来了!”

    言栀快步上前接过:“史密斯先生,你还是这么客气!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这么客气,你……”她无奈道。

    史密斯站定乖乖点头:“是是是,可我不做点什么心里……”

    言栀忍俊不禁将话接了下去,俩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难受。”

    两人相视一笑,史密斯忽而感叹道:“言医生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耐心的医生了,没想到我出院了还能像这样跟你做朋友。”也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他内心柔软的地方,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我下辈子也要认识你这么好的人。”

    言栀肉麻得直抖落自己的鸡皮疙瘩:“说这些干什么呢,你吃早饭了吗?”

    史密斯点头。

    言栀莞尔一笑:“我还没吃呢,陪我吃点吧。”

    史密斯小鸡啄米一般颔首:“当然当然,言医生我还没好好请你吃一顿呢,这顿我请。”

    言栀将果篮放在科室分享:“不介意吧?”

    史密斯吓了一跳,忙摆手:“当然当然!你们都是好医生好护士,都是救我一命的大恩人!我以后天天给你们送!”

    “我们吃不了这么多,留着你跟家人吃吧。”言栀笑意方起,又渐渐软了下去,俩人并肩走着,边走边聊。

    言栀的步子放得很慢,照顾着史密斯:“现在住哪里?”

    其实言栀想问他有没有跟家人住在一起,这个问题她思索了好些天到底该不该问,她没忘记史密斯前妻那句“我先生不喜欢我跟前夫有联系”,她的态度那么强硬那么抗拒,如果……

    言栀最终换了一个说法。

    史密斯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跟家人住在一起,他们对我可好啦。”

    言栀听见这话稍稍顿住了步子,她若有所思地盯住史密斯脸庞。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史密斯左右抹了两把脸,言栀蓦然一笑,“没有,到了,我们进去吧。”

    言栀挑了个小店面坐下,简简单单点了一碗面。

    史密斯也点了一些小食,点菜的时候服务员讶异地看了他好几眼,他没在意,上菜时还礼貌跟人道谢,反倒弄得服务员不好意思了。

    史密斯将食物殷勤地摆在言栀面前:“言医生别跟我客气,慢慢吃,不够再点!”

    言栀呆呆望着眼前的糯米卷出神,筷子顿在空中。

    “嗯?”史密斯关切询问道,“起筷呀言医生,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那些她极力想忽略的不好的记忆骤然卷起,飓风一样侵袭她的脑海。

    本来就没有食欲,现在更是难受得想呕吐。

    言栀视线落在史密斯疤痕满布的脸上,咬紧了牙关,她握紧筷子沉声道:“没事,我们起筷吧。”

    电视上的一档节目正在分析时事新闻,其中就有聊到89岁老太太携70岁残疾儿子自杀的新闻。

    言栀脸色很难看,但为了不让史密斯担心还是艰难地将食物咽了下去。

    史密斯回头看了两眼:“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母亲很可怜,都在为她惋惜?”

    言栀疑惑地抬眼:“什么?”

    史密斯背着光坐在言栀跟前,曾经俊朗的面容刻上了一道道斑驳狰狞的疤痕,他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口吻淡漠,望着便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我认为他们没有比结束掉生命的那一刻更快乐的时候了。”

    史密斯越是平静,言栀心里就越是一跳一跳的心惊。

    她沉默地放下了筷子,挺直腰背神情严肃。

    “虽然这个词不好听,扪心自问,你们真不这样认为吗?70岁的儿子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难以甩掉的巨大包袱。”

    “刚出生的病婴都尚且那么多父母丢弃,更何况这个已经背了70年的包袱,要我我也心力交瘁。你说丈夫可靠也就罢了,偏偏丈夫用那么羞耻的方式结束了性命又被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儿子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也是痛苦,或许他都不明白尊严是什么意思,但他肯定也是心疼自己母亲的,年复一年地……”

    史密斯的嘴巴仍旧在一张一合,言栀的眉毛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拧得死紧。

    其实她理解他所说的任何话,这个世界当然不只存在悲悯,也有许多看客。

    理性的、感性的……

    终归是一句轻飘飘的“死了好”就为这对母子存在于世的70年、90年痕迹打上烙印划上一个句号。

    “死了好,拖着这么大一个包袱……多累啊。”史密斯嘴角露出一抹言栀看不懂的笑容,陷在阴郁里,让人心尖都泛起冷颤。

    他轻轻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疤,不一会儿耸起的肩膀便塌了下去,他提起桌上的一壶热茶,给言栀沏了一杯。

    热气氤氲,彻底散去后,言栀看到的是一张如初的笑脸:“喝茶吧言医生,我多嘴了。”

    言栀脸色沉静,她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史密斯,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

    人的经历不同,思想自然不同,彼此尊重即可,不必强迫他人一定要按照你的思维去思考和看待这个世界。

    末了,言栀只能伸出手去扶着杯子,那热度烫得她指尖猛然一缩,她挤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谢谢。”

    史密斯回以一笑,脸上的疤痕看起身也柔和了不少。

    ◎◎◎

    言栀在楼下徘徊了许久,抬头望着那扇窗子似在积攒勇气。

    那明明是她的住处……为什么她会那么害怕。

    又踌躇了约莫二十分钟,言栀才抬起仿若灌了铅的腿上楼。

    门口放着的外卖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外卖竟然没有送进去?整整一天一夜就放在门边?外卖员这么不负责任吗?他没按铃吗?景行止没有出来拿?

    重重疑惑压倒了内心深处的挣扎,“啪嗒”一声,她拧开了锁。

    室内很安静,一切都跟她离开那会儿没什么变化。

    换作以往景行止这个时间多数是在客厅听电视的,他会等她到家给她热点小粥。

    可现在大厅空无一人。

    “景……”言栀舌尖绕了个弯,她高声道,“我回来了。”

    还是很安静。

    他出去了?

    言栀蹙眉,将方才在门外顺手捞的早已冰凉的餐食放到料理台上,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寻景行止的踪影。

    不在他自己的房间,也没在她的房间,更不在书房。

    言栀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她开始放声在屋里喊:“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在哪?”

    言栀边喊边走到了最后一个没搜到的地方。

    浴室的门掩住大半,留了一条小缝,有一丝不寻常的风悄悄刮了出来。

    言栀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她轻轻走过去,用手指点开了那扇门。

    “吱——”

    木门大开,景行止就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静谧裹挟着风溜了进来,吹起他一缕乌发,眼前这场景美得像一个王子在城堡中沉睡,仿佛在等待他的公主。

    一点都不真实。

    言栀瞳孔微震,她清晰得能听见自己心脏“咯噔”一下踩了个空,她慌了。

    呼吸错乱,她赶紧跑过去扑在景行止身上听他的心跳、摸他的脉搏、感受他的呼吸。

    “砰!”的一声,言栀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可她没有管,她拧眉全神贯注地查看景行止的身体状况。

    景行止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翘长的睫毛无力地耷拉在眼窝上,了无生气得令言栀回想起那天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还有脉搏!

    “景行止!”

    言栀无所顾忌地喊他的名字,拍他的脸颊。

    他的皮肤凉得吓人,言栀呼吸一窒,咬牙去掐他的人中。

    “醒醒!”

    “醒醒!”

    他还是一动不动,他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收起了往日不多的生气,整个人敛着一股沉闷的没有生息的雕塑感。

    言栀加大力度去掐他的人中,又去掐他的虎口,指甲印清晰地留在景行止的肌肤上,红通通一片,甚至渗出一点斑驳的血丝。

    就在言栀开始捧着他的脑袋触诊时,景行止终于悠悠转醒。

    言栀脸上一喜:“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景行止眼皮子沉重得只撑开半秒都花光他所有力气,他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仿佛有一束模糊的光。

    阳光一路洒在校道上,那个总是出现在脑海里的身影矮了他大半个头,她抱着书本走在他面前,背影苗条清瘦,走路间马尾一晃一跳的摆动。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与他讲话了,她在说些什么呢。

    言栀眉心紧皱,俯下身子大声问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眼前的身影模糊不清,说到兴起处她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有没有在听啊?”

    很奇怪,一直存在于脑海中熟悉得不得了但又看不清五官的人此刻终于从刺眼的阳光中走了出来。

    如以往一样露出了饱满的额头、笔挺秀气的鼻子、粉嫩的唇色……

    他皱着眉,吃力地抬起手,他想将这恼人的阳光赶走。

    言栀狐疑地握住他奋力抬起的手,看见他嘴唇微动,便更加伏下身去听:“你想说什么?”

    光从她的身后照到了他眼前,他眼睛动了动。

    那张长久萦绕在脑海的小脸终于露出真容。

    那双眼睛漆黑纯净,干净得沁人心脾,所有烦心俗事落到它眼前都会照出清澈的模样来。

    景行止目光一震,唇瓣艰难启合。

    言栀将耳朵贴到他唇侧,耳廓一片潮热。

    她全神贯注地去听:“什么?你想说什么?哪里不舒服?”

    “言……栀……”

    言栀瞳孔猛烈一缩,呼吸就此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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