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莱纤长的睫毛忽而一颤，明亮的杏眼冷却下来，隐隐透着一股埋怨意味。

    贺揽发觉到她表情低沉，紧接着的下一句话，语气明显软了好些。

    “我是说，网络其实有点问题，不一定连的上。”

    “看电影吗?”他又问。

    “看吧。”

    纪知莱本来纳闷，网络有问题的话，怎么看的了电影，不过被贺揽拉到客厅沙发上，她才理解了贺揽口中的电影，原来是最原始，CCTV6频道放的那种。

    客厅里，高清电视机屏幕硕大，尽管设备先进，放着十多年的经典武侠电影，整个画面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灰蒙蒙的。

    纪知莱开始嫌弃画质粗糙，时不时揪起坐在一旁贺揽身上的外套把玩，开衫毛茸茸的，她揪着衣尾，总忍不住给衣服“拔毛”。

    贺揽怕她拔秃了，故意弯了弯唇冲她发笑，随后从沙发坐到地板上，不给机会让她碰他。

    纪知莱支起下巴，望着他的头脑勺，一声冷哼，只好乖乖继续看电影。

    后来，她发现电影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渐入佳境，贺揽坐下下面，她觉得一点不方便讨论剧情，抱起一个靠枕，接着自说自话也要和他坐在一起。

    “等下。”

    贺揽站起身，从卧室拿来坐垫，让纪知莱垫好了再坐下。

    坐垫很柔软，纪知莱背靠沙发，有一种躺在海绵中的舒适感，适宜的室内气温，可以当作助眠的电影对话，她感觉眼皮一张又一合，大脑完全控制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

    指尖轻戳贺揽的肩，她说：“我先眯一会，快到结局了喊我。”

    贺揽侧目答应，他望着纪知莱垂下的脑袋摇摇欲坠，托起她的下巴，往他肩头上靠，他一套动作下来，极其自然，仿佛他们的关系，本就可以互相依靠。

    纪知莱半睡半醒着，有人凑过来给她一个坚实的臂膀，她知道那人出于何种居心，但本能的顺从，代表她内心并不讨厌，甚至凑近他的脖颈，一阵好闻的洗衣液味道，比助眠香薰还管用。

    从装睡到真的熟睡，第二天醒来，她已然躺在客房的床上。

    她记不得贺揽是怎么摇醒她，更记不清眯眼看的电影结局是什么，但有一段时间，贺揽并不在她身边。

    中途，她醒过一次，场地还是在客厅，而贺揽站在阳台上接电话。

    一窗之隔的玻璃门密不透风，一点听不清外面，但她隐隐察觉到贺揽打电话时的焦虑。

    难得接戏又出问题了?

    纪知莱早上醒来，不忘随口关心贺揽这个问题。

    贺揽正端着早饭，从厨房走出，他一口否认说不是，但表情隐隐躲闪，像在掩饰最重要的部分。

    纪知莱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奇怪，但没好多问。

    -

    上午接近十点。

    贺揽开车带纪知莱去店里取手机，纪知莱刚摸上屏幕，迫不及待按下开机键。

    可是电池还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纪知莱先上车，拉出数据线，等待电量充到百分之二十，她才满足地打开微信。

    小半天消失不见，微信未读数量和想象中一样，多到爆炸。

    莉莉是她的置顶之一，平时懒得发消息，通常都是微信电话找她，偶然发两条语音，纪知莱没回，她也不着急，甚至还能悠哉地切小号转发段子链接给她看。

    不过今天不同以往，莉莉竟然给她五十八条消息，不止微信，未接来电有六个也是她。

    纪知莱捏着手机，掌心冒虚汗。

    她不知道待会该如何解释，没回消息，只是手机坏了。

    对方比想象中关心自己，纪知莱后悔昨晚没联系莉莉一下，那五十八条消息还没打开，她直接拨回电话。

    莉莉几乎称得上秒接，她开口第一句，便是焦急问她为何不接电话。

    纪知莱语气抱歉：“手机坏了，我刚修好拿到手。”

    “怎么坏的?”莉莉这话不像是对她说，喃喃没两声，突然意识到更大的问题，“那你岂不是身上一毛钱没有，饭呢，不会到现在饭都没吃吧……”

    “怎么可能。”纪知莱不禁一笑，她继续说：“我这边……正好碰到了熟人。”

    莉莉却问：“扬山的熟人嘛?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认识的。”

    “等等……”她顿了顿，声音转而扬起高调，“扬山的话……贺揽老家不也是那里吗，莫非你说的熟人……是他！”

    纪知莱手机没开扬声，但莉莉一喊，整个车厢还有她的余音，她颇为尴尬连降两格音量，偷偷观察贺揽的反应，还好他没扭过头来看她。

    尽管贺揽表面装作没听见认真开车，纪知莱还是捕捉他嘴边勉强压住的笑意。

    莉莉那边，她只好强调，“回去再跟你解释。”

    然而莉莉怎么会放过如此大瓜，她不知道贺揽就在纪知莱边上，非要追问昨晚两人是不是也在一起。

    纪知莱实在回答不上来，最后选择先入为主，让莉莉问她边上的贺揽。

    莉莉一听贺揽也在，开始瞬间没了声，不过不知道为何，她惯用开玩笑的语调忽而认真起来。

    她说：“幸好你这个时候身边有人。”

    纪知莱一开始不明白莉莉话外之意，直到——

    她终于点开莉莉给她的那些大串信息，她恍然大悟，昨晚她在网上出事了，怪不得莉莉那么担心她。

    纪知莱咬着下唇，不厌其烦一条条点进莉莉发给她的链接，哪怕从点进第一条开始，她呼吸变得局促不安，她还得继续看下去。

    最让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是辉月阁主理人这事，最终还是被网友发现了。

    不过，纪知莱一开始也没想着藏着掖着，考虑到小品牌最大的黑历史可能就是她本人，她瞒着整个工作室，私下联系过公关公司做预防方案。

    可如今把网上的视频看完，她竟然觉得关公不了。

    因为，网友骂得最多的，这次不是因为她追星过往，竟然是衣服本身。

    【什么汉服卖三千啊，我看图片上不就几块破布?】

    【我靠就这，我300买的一套看的都比它质量好】

    【一个字，丑，两个字，丑贵】

    【大小姐没事做的话，找个厂子上班吧，别碰瓷我们汉服圈】

    【支持，割韭菜前也不看看自己实力】

    网友除了大骂辉月阁定价不合理，还有一部分眼尖的吃瓜群众认出，她们店铺新品汉服，正是前几天某三线女星出圈写真照上的那套。

    也许评论中有女星的粉丝，或是清醒的路人，她们小心反驳。

    【衣服丑倒不觉得，不过价格确实不合理】

    【啊，丑吗？我觉得蛮好看……有衣服链接吗?】

    【我也觉得设计还行，不过没必要给大小姐送钱，买盗版就行】

    【求盗版链接，要质量好一点的】

    【姐妹们，我有链接，主页自取】

    纪知莱点开她的主页，那条置顶的微博下，评论竟然有三位数，不是谢谢她，就是晒订单截图准备买来给大家测评。

    纪知莱傻眼了，宣传盗版，大家伙一个个理直气壮地，好像买山寨成为一件光荣的事情。

    车外，路边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低矮自建房。

    纪知莱坐在副驾驶上，坐立难安，她眉心绷的很紧，放眼放去车窗外一片荒凉，正如她的心境，凄凄凉凉。

    是辉月阁的定价真的不合理吗？

    店铺突如其来的巨大关注，她一点准备也没有，如果她早有计划，是不是她们就能接下恶评，转危为安。

    可转念一想，衣服从布料到小细节请手艺师傅纯手工刺绣，她们每一次都追求极致的质量保证，价格比市面上的平价高，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说到底，还是消费者和品牌的双向选择。

    网上骂她们天价汉服，实际都没亲自买来一件深究其中的品质。

    纪知莱有点委屈，脑袋无力靠在车窗上，贺揽喊了她两声都没反应。

    等车驶过十字路口，车身缓缓减速，停靠在一处路口。

    贺揽再喊了她一遍：“纪知莱?”

    纪知莱回过神，闷闷地侧身回应：“嗯?”

    “你还好吗。”他心疼地看着她。

    联想到昨晚贺揽不让她玩电子产品，她猜到一二，对方为何这么阻止她。

    纪知莱摇摇头，没心情思考贺揽瞒着她到底对不对，她只是略显疲惫开口：“我想下去走走，可以吗。”

    “我陪你一起。”

    “不用。”

    “我想一个人待会。”

    纪知莱按住贺揽的胳膊，不想让他下车。

    车外温度，比车内降低太多，微风拂面，纪知莱呼出一口气，漫无目的沿着脚下前行。

    她想下定决心，暂时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扰乱她心绪的事情，可她做不到。

    做不到不去乱想，做不到不打开那些骂她，骂辉月阁的帖子。

    “噔噔等等，各位姐妹们，辉月阁的汉服，我买来了，怒斥三千大洋，让我们看看到底值不值……”

    纪知莱网上头部黑粉账号，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热点，她说衣服昨天买的，物流挺快，今天刚拿到手，立马给大伙测评。

    最后总结一句话，垃圾货，完全不值。

    点评完，她随口一丢卧室的垃圾桶，笑嘻嘻告诉大家，要是能帮大家避这个雷，她的钱也没白花。

    本来散步了一会，心情好点的纪知莱，这下更加郁结了。

    她蹲下身，突然埋头抱着膝盖。

    贺揽连忙下车，他盯着纪知莱单薄的后背，感觉她好像又消瘦了。

    他蹲在她的面前，抬手抚慰她的后背，“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有事……”纪知莱哭腔中带着颤抖。

    贺揽以为她真的难过哭了，双臂张开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轻抚纪知莱的后背，又摸了摸她的头顶，他用最温柔的口吻说：“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纪知莱终于从他拥挤的怀抱中探出正脸。

    她没哭。

    贺揽以为她要倾诉一番。

    纪知莱下巴贴着他的锁骨，支支吾吾，好不容易开口，说：“贺揽……你的毛衣，好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