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揽摇下车窗，车道两侧除了几座稀疏分布的矮房，几乎见不到一点绿色生机，路面上积了很厚一层灰粉，喝完的饮品瓶随意躺在杂草之上，经过风吹日化，瓶身上的标签甚至模糊的看不出品牌。
这地方，就连垃圾都无人问津，贺揽紧握着方向盘，更不放心纪知莱单独下去。
“我换身衣服陪你去。”
等不及纪知莱制止他，他说罢立马脱下外衫，下车去打开后备箱，寻找备用外套。
大冷天，路边还刮着风，纪知莱着急下车跟着他，连车门没关上都没注意。
整个后备箱盒子里，找不出一件厚实的外套，贺揽挑出一件白衬衫，纪知莱却嫌这衣服顶不过大风，一双急切的眼睛盯着贺揽，开口便又是劝他回车里。
贺揽修长的手指边系扣子，边侧过脸说道：“谢谢你担心，不过我不冷。”
纪知莱拗不过他，不劝了，长舒一口气，移开视线往路边矮房打量。
她查到盗版店铺发货地点正是这几座矮房之一，网上抹去具体几号楼，可这里零零散散就几座房子，她打算逐个去打探。
考虑到贺揽还不知道盗版店铺大肆造假，她向贺揽说明完起因经过，她们今天来的目标，并非想要登堂对证，等她摸出工厂具体位置，二人就离开。
贺揽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本想说需不需要他帮忙介绍律师，纪知莱背影已经踏上小路，朝着最近的矮房大步跨去。
他迅速回过神，紧贴在纪知莱身边。
小路上多泥坑，偶尔还有地上粉尘被吹到眼边。
贺揽察觉到纪知莱突然抬手揉了揉眼睑，转手把棒球帽盖在她头上，帮她压低帽檐。
纪知莱本来头小脸小，帽子一戴，眉心周围形成一道阴影，露出来的高挺鼻梁下，下巴更显得流畅精致。
她不知所措抬手摸向头顶，贺揽还以为她要摘掉帽子，握着她的手腕，缓缓说道：“到了那边，你再还我。”
纪知莱眼睛埋于帽檐下，看不见她眼底有何情绪，但她没有反抗，闷声点头。
他们接着探了几家矮房，要么是大门紧锁，不像是有人常来，要么门一推就能开，里面是废弃仓库。
还剩最后两家，一座房子朝东，另一座大门朝西边，两座之间相隔甚近。
纪知莱抬头望着上空，微薄的日光逐渐被黑夜吞没，她提议这回别一起走了，她朝右边去看看，过十五分钟他们原地集合。
贺揽思忖片刻，勉为其难顺从她的提议。
他叮嘱，有事，一定给她打电话。
但纪知莱心想，好歹是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能有什么事情。
离右手边矮房五米远，远处传来机械运作声，隐隐作响。
纪知莱竖起耳朵仔细听，除了机器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人声，有点像某一处的地方方言，在谈论孩子上学表现?听了两句，又好像不是说的这些。
她听得正迷糊时，有个中年女人扛着一个蛇皮袋，正好从里面出来。
女人忙着手上系蛇皮袋领口的活，头也不抬。
奇怪的是，纪知莱隐约感到女人明明发现她的存在，却把她当空气中的灰尘无视。
等着女人忙了一阵，纪知莱这才上前礼貌问好。
她声调很平，指着身后的平房：“你好，请问这里是服装工厂吗?”
女人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像是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打量她的眼神中甚至还有一丝刻薄。
不回她的话就算了，女人的眼神，让纪知莱感到很不舒服。
她皱眉，不确定要不要再问一遍。
忍着心里的不爽，纠结顷刻，她表面耐住好性子，还是再重复一次刚刚的话。
这回，不知道触发到女人哪个敏感点，她冲着纪知莱无缘发脾气：“不知道!”
纪知莱愣住了，她寻思自己也没惹到对方，怎么还招来对方怒喊。
小心翼翼往空地挪了站处。
纪知莱侧过身回避她，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没拍两张图，她的手腕，不可抗拒遭受一股撞击力。
蛮力狠辣抽在她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晕的疤痕。
她疼得很，连手机都没拿稳，重重摔在泥水地上。
纪知莱不着急捡起手机，按着被女人拍打过的部位，愠声质问：“你干什么?”
女人见贵重手机摔到了，这才收敛了一些气焰，不过依旧那副理直气壮表情，反而是责怪纪知莱，怎么连个手机都没拿稳。
“你这手机，我可看见是你自己扔下去的，别想诬陷我赔你。”
女人双手交叠胸上，丝毫不关心被打到的纪知莱伤势如何。
纪知莱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胸口有股怒气在燃烧，她顾不上手腕还疼，用受伤的手捡起手机，按了两下屏幕，发现没反应，说话也不客气了：“你动手做什么，手机要不是你打我手腕，能掉下去?”
女人以为纪知莱逼她赔手机，双手叉腰，指着她骂：“你眼睛瞎了，看到手机是我打下去的，你这个破手机，说不定一开始就是坏的，”女人抽了抽鼻子，接着嗡嗡细语，“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碰瓷的……”
纪知莱：“……”
神经病。
她会缺区区一部手机钱?
女人骂痛快了，见状想溜。
纪知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放她走。
“站住，不道歉吗?”
纪知莱身高比女人高半个头，俯视她时，眼色冷厉，她手指学着女人使上狠劲，虽然隔着厚重的衣服，她似乎能掐到女人的肌肤。
女人没料到年轻女孩长得温柔无害，眼神一变，整个人身上给人一股不可冒犯的气场。
她大抵也感到疼了，想用力推搡开纪知莱，纪知莱抓着她的手臂，死死不放。
“没听到?你应该向我道歉。”
女人被她束缚着，哪里顾着这些，她张开牙，缩起脖子猝不及防往她手背上狠狠一咬，疼的纪知莱差点掉眼泪水。
“你……你属狗的吗，怎么咬人。”
纪知莱紧捂着手背，环顾四周哪里有水龙头。
比起被人咬，她更受不住陌生人的口水。
好在贺揽及时出现，他看到纪知莱和一个女人纠缠一起，马上跑过去挡在她前面。
“让我看看。”他直接翻开她手背上的牙印，赶紧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到一处洗手台。
纪知莱反复洗了三遍，还是不满意，她总感觉手上有脏东西。
贺揽静静等着她又洗了一遍手背，这回，他亲自关上水龙头。
由于没带纸巾，他牵起纪知莱还湿漉漉的手，往他白衬衫上蹭了蹭水渍。
“放心，后备箱的衣服都是干净的。”
“嗯。”
纪知莱手指微颤，想要缩回手掌，结果贺揽牵住她的动作更紧了。
指腹轻轻抚摸过被咬的伤口，他说：“走吧，我带你去上药。”
纪知莱接着又是一股脑点头。
贺揽还牵着自己的手，他手心牵在她的手背上，纪知莱甚至还能感到一阵余热，是肌肤的触感，直白的，清晰的，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当然，她一时的欣慰归欣慰，来这里来的目的，她还记得。
回到工厂门口，嚣张的女人不知去了哪里，消失无踪。
纪知莱还没找她算账，这会儿，工厂大门原本露出的一条缝隙，竟然也合上了。
“对了，照片。”
她尝试再次启动手机，漆黑的屏幕纹丝不动，一点不给她面子。
没办法，纪知莱只好先借用贺揽的手机，拍下工厂的照片。
想起手机里还有今晚要住的酒店预约码，纪知莱一拍脑门。
完蛋。
万一今晚手机找不到维修地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