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仪此时正起身对身边的人赔笑：“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她起身要走，一抬头便和门口的江月影对视上，她本就难看的脸色，直接降到了冰点。
而门边的江月影，款款冲她点头微笑。致以问候。
宋昭仪一怒，但只能生生忍住。
她扭头看了眼主座漠然坐着的男人，脸色却又瞬间变得有兴味了起来，她缓缓开口，阴阳怪气：“哟，江老师。”
她还不知道江月影是来干嘛的？这算盘子打得直接崩她脸上了。但宋昭仪刚直起的身子又缓缓落了座，冷笑一声。
只可惜，江月影啊江月影，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当然，这对家的难堪，她可是要留下来好好观摩一番了。
江月影一袭笔挺的黑色西装披在瘦削的肩上，白色高跟长靴过膝，手上拿了一个小手包。她做了个简约的发型，露出了修长的脖颈。
她的视线快速在屋内扫了一圈。
今天的导演和制片人等一众都是合作过的老熟人。她展出练习过几千次的微笑，同众人打招呼，举止挑不出一丝不妥。
黄导见她来，松了一口气，便笑着给她介绍主座上的男人。
“影儿啊，怎么迟到了？快来跟陈总打个招呼。陈总，这也是我们这部剧的女演员，江月影，相信您也是有所耳闻的，影儿的实力，那是有目共睹的，一名非常敬业的女演员。”
迟到了？江月影听着这些人精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却依旧顺着他的话点头，笑着顺势朝主位望过去，“陈总好。”
男人侧分背头，发型虽梳得严谨，但显然已经奔波一天，已现出些微凌乱的颓势，露出一小块无瑕的额头。却并不显得邋遢，反而多了些随意的魅惑。
他深色的衬衣从上开了两粒扣子，一只胳膊向后撑着椅背，琥珀色的袖扣隐没在深色袖口下，内敛矜贵，却衬得他有些疏离。
江月影垂了垂眼，看到他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晃着酒杯，里面红色酒水微微起伏晃荡，深海一样的酒红色映照出微闪星光。
这不辨喜怒的神情，这双冷淡的黑色双瞳，充斥着禁欲的味道。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来人身上，也没有因为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而有丝毫的反应，只是垂眸观察着没有沾杯的酒水。
他不说一句话，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是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的眉心浅浅皱着，是在场的人都能看出的，似乎情绪不佳。
江月影垂了一下眼，食指指尖把外套拎了下来，递给一旁的服务生。她白皙的手拿过酒瓶，找到一只空杯子，制止了上前的服务生，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二的酒。
“陈总，各位，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说着，她仰头一口气喝完了酒，露出修长的脖颈，她将空杯子朝下倒了倒示意，一滴不剩。
制片在一旁叫好，给她使眼色。
“咱们和影儿都是老朋友了，当然可以不计较，你主要是给我们陈总赔罪，这第一次见面就迟到，得陈总点头啊，影儿。”
宋昭仪双手环胸坐在那，听众人都在给她找补，虽然不满，但还坚持在一旁看戏。
她本来在这个男人这里碰了一晚上壁，黄导来之前便告诉过她此人极其难搞，出了名的脾气差。她为此早做了很多准备，结果依然是这种场面。
江月影，既然你当面就来跟她撕资，那她顺便再看你一场笑话咯。
江月影依旧是微微笑着，不疾不徐给自己续了第二杯，远远对男人举杯。
“今天我迟到这事非常不妥当，还请陈总给我一个机会，以后我一定会多加注意和陈总的会面时间，一定不会再有下次，望陈总海涵，我干了，您随意。”
“啪”。
杯子轻轻落桌的声音。第二杯一饮而尽，江月影眉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是一副诚恳等原谅的神态，浅浅笑着。
她虽然在笑，但是目光莫名的虚虚实实，看似在看主座的男人，实则并没有落到实处。
空气寂静了两秒。
男人依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一双漠然的眼睛盯着手里的酒杯，在头顶灯光的映照下，玻璃上有细碎的光。
他的目光似乎一动未动，但他的气场太强，众人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没有人敢出声提醒。
以至于，场面有几分窒息。
宋昭仪轻笑一声，那一声极轻，却在这偌大而安静的包厢里足以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江月影轻慢地扫她一眼，见她正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看见江月影望过来，宋昭仪还故作讶然，挑眉冲她举了举杯。
好像在对她说……
活、该。
江月影抿了抿唇角，攥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但此时她自己都在麻烦之中，和她有冲突不合时宜。
她正想咽下这口气，主座的男人却目光微动，只手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低沉的嗓音传到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的声线有些发紧，似是带着一丝固执。
“江小姐，道歉，得有诚意。”
话落，有两秒的安静时间。
几位导演和制片暗中互相交换了眼神，不是方才他对宋昭仪主动的投怀送抱，漠然说出了“宋小姐，自重”的拒绝？
怎么看样子，好像有戏？
江月影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眼终于实实在在落在了男人身上。
她盯着看他两秒，忽而就笑得更深，拿上酒杯和一瓶酒，款款走到了男人身侧，站定后她为自己和他斟了酒，把酒瓶放在桌子上，一手撑着酒瓶，一手拿着杯子对着男人放在桌子上的酒杯浅浅碰了一下。
清脆的撞击声在包间里响开。
宋昭仪笑了，看她的眼里明晃晃的写了“不自量力”四个字。
众人看着她这番动作，一时又都为她捏了把汗。
方才的宋昭仪比她更加大胆妄为，被男人拒绝了一次后也并不死心，当场就在明示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差点就坐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毕竟像他这样帅的大佬并不多。
而他只是不耐烦地弯起手指把酒杯推到了两人之间，酒杯落地应声碎裂，酒水四溅，宋昭仪尖叫，而满屋噤声。
“我这人有个毛病。”
“打女人。”
他语气里半开玩笑半认真，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气场冷冽，神态高高在上又不容侵犯。
宋昭仪吓得花容失色。
他除了有久居高位者身上天生的压迫感，还会让人有他此生都不会被自己这种人亵渎的清醒。
屋里的人只好费力地活跃着有些紧绷的气氛。
“昭仪什么都好，平时也进退有度，就是在崇拜的人面前容易没有幽默感，昭仪是久仰陈总的大名了，今天有些紧张，你看，还傻站在那干什么，接不上陈总的玩笑，快自罚一杯。叫服务生来，这杯子也太滑了，赶紧换一个新的。”
服务生训练有素，一声不响将男人裤脚上沾的酒水清理好，地面打扫干净，又给宋昭仪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宋小姐，您受伤了。”
……
经过方才的一段交锋，这屋内的人都知道，他一旦不高兴了，是真的会对你不客气。
众人明显感到江月影有些过于冒进，这个男人他不吃美人计这一套。
而江月影只是盯着面前的男人，她红唇轻启，虽语气平淡，却足以让人听到里面的诚恳，以及，一丝的诱哄。
“对不起，真的知道错了。”
一屋子人被她诚恳之余过分逾越和莫名的语气惊了一惊，这是在……撒娇吗？
众人心想这江月影是真不了解坐在她面前的这位大佬啊！今天和以往的那些局不同，这位可不喜欢没有分寸的女人。
而她只是拿开了两个碰在一起的酒杯，举起自己的那一份再次一饮而尽。
众人继续替她捏一把汗。
江月影的脸上依然维持着原来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宋昭仪倒是笑得越来越嘲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场的人正汗颜着准备救场。
而男人在这时却动了。
不知为何，他看也不看她，只是垂下眸无声举起了酒杯，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宋昭仪的笑顿在脸上。
江月影注视着他空了的酒杯，又看向他，眼中跃起点点星光。
她缓缓收回了酒瓶，淡笑着注视他，道：“谢陈总赏脸。”
这下众人是真的看愣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旁边看愣了的人逐渐清醒过来，立马不着痕迹地给江月影让座，“还是陈总海涵！影儿以后还要多仰照陈总的照拂，我们大家也是一样，我在这里先敬陈总一杯。”
江月影也不推辞，点头示意，便挨着主座的男人坐了下来。
男人闻言也不多说，只随意举了举杯。
此时包厢内所有人的神色都放松了下来，有人在暗中打量江月影和主座上的人。
只有宋昭仪的脸色比江月影刚来的时候更难看。这里坐的没有傻子，她识趣起身，借口去了洗手间。
江月影在宋昭仪关门离去的时候，也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冲她举了举杯。
还笑了笑。
宋昭仪被噎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关上门离开。
但除了江月影这时没人顾得上她，此时的谈话进行顺利，便敲定了合作，也敲定了江月影为女一。
主座的男人只在必要时点头，全程没有给江月影一个眼神。
虽然大佬全程没有和江月影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但桌上的人都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于是宋昭仪的女一便顺理成章又阴差阳错地变成了江月影。
局散的时候，众人在寒暄。
江月影顺势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了旁边男人的衣服，走到他身后为他披在身上。一脸平静，仿佛没有觉得她做这些有什么不妥。
男人的动作只有一瞬的停顿，随即，就势穿上了西装。
他扣上西装扣子，挺阔合身的衣服套在他身上，便是高冷正经，一丝不苟的模样。
一屋子的明眼人，一下就看明白了。
一行人一起走到铜雀台门外，江月影自然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伸手触摸面前一片虚无里潮湿微凉的空气。雪停了，起风了。
男人走到车子旁边，抬手挡住风口，垂眼点了根烟，打火机吧嗒一声后没几秒，惨白色的雾气涌出模糊了他大半张清朗的脸，遥远模糊，像梦中迷蒙的人。
他最终转身，隔着烟雾瞥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他眯眼看铜雀台门前的车流涌动，抽了口烟，哑声问，“什么意思。”
她脑中发白，这是今晚他看向她的第一眼。
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为什么跟着他。她在黑暗中裹紧了衣服，低声说，“道歉，自然得有诚意。”
他漠然望着她，没有出声，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